味觉,往往能勾起缱绻的乡思与美好的回忆。每一份特色食物的背后,或许都存在着一段意蕴悠长的历史渊源,都寄寓着人们不一样的情感滋味。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于苏东坡而言,品一盏乳白香茗,尝一盘鲜嫩春蔬,便是“人间有味是清欢”了。但当他默品如月轮廓、酥饴其中的酥甜小饼时,却不由得泪流沾巾,思乡之苦直上心头。张季鹰最惦念的却是“秋风起兮木叶飞”之时的菰菜鲈鱼,思归之情始终意难平。

今天,我们将在著名散文家林清玄的笔下,一起走进他对美食的记忆,感受其中蕴藏的温暖与回荡的情怀。

木鱼馄饨(节选)

清越的木鱼声,伴着一碗碗热气氤氲的精肉馄饨,穿梭于凌晨寂静的弄堂街巷,在这漫漫黑夜温暖着迟睡者的心灵。

冬季里有一天,天空中落着无力的飘闪的小雨,我正读着一册印刷极为精美的《金刚经》,读到最后"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一段,木鱼声恰好从远处的巷口传来,格外使人觉得昊天无极,我披衣坐起,撑着一把伞,决心去找木鱼声音的来处。

那木鱼敲得十分沉重着力,从满天的雨丝里穿扬开来,它敲敲停停,忽远忽近,完全不像是寺庙里读经时急落的木鱼。我追踪着声音的轨迹,匆匆穿过巷子,远远的,看到一个披着宽大布衣,戴着毡帽的小老头子,他推着一辆老旧的摊车,正摇摇摆摆地从巷子那一头走来。摊车上挂着一盏四十烛光的灯泡,随着道路的颠踬,在微雨的暗道里飘摇。一直迷惑我的木鱼声,就是那位老头所敲出来的。

一走近,才知道那只不过是一个寻常卖馄饨的摊子,我问老人为什么选择了木鱼的敲奏,他的回答竟是十分简单,他说:"喜欢吃我的馄饨的老顾客,一听到我的木鱼声,他们就会跑出来买馄饨了。"我不禁哑然,原来木鱼在他,就像乡下卖豆花的人摇动的铃铛,或者是卖冰水的小贩手中吸引小孩的喇叭,只是一种再也简单不过的信号。

是我自己把木鱼联想得太远了,其实它有时候仅仅是一种劳苦生活的工具。

老人也看出了我的失望,他说:"先生,你吃一碗我的馄饨吧,完全是用精肉做成的,不加一点葱菜,连大饭店的厨师都爱吃我的馄饨呢。"我于是丢弃了自己对木鱼的魔障,撑着伞,站立在一座红门前,就着老人摊子上的小灯,吃了一碗馄饨。在风雨中,我品出了老人的馄饨,确是人间的美味,不下于他手中敲的木鱼。

后来,我也慢慢成为老人忠实的顾客,每天工作到凌晨,远远听到他的木鱼,就在巷口里候他,吃完一碗馄饨,才开始继续我未完的工作。

和老人熟了以后,才知道他选择木鱼作为馄饨的讯号有他独特的匠心。他说因为他的生意在深夜,实在想不出一种可以让远近都听闻而不至于吵醒熟睡人们的工具,而且深夜里像卖粽子的人大声叫嚷,是他觉得有失尊严而有所不为的,最后他选择了木鱼——让清醒者可以听到他的叫唤,却不至于中断了熟睡者的美梦。

木鱼总是木鱼,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它,它仍旧有它的可爱处,即使用在一个馄饨摊子上。

菊花羹与桂花露(节选)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菊之落英”,古有屈原佩兰戴蕙,以芳物为食,修身养性,今日之鲜花亦可酿酒制羹,成为餐桌上别出心裁的美食。

有一天到淡水去访友,一进门,朋友说院子里的五棵昙花在昨夜同时开了,说我来得不巧,没有能欣赏昙花盛放的美景。

"昙花呢?"我说。

朋友从冰箱里端出来一盘食物说:"昙花在这里。"我大吃一惊,因为昙花已经不见了,盘子里结了一层霜。

"这是我新发现的吃昙花的方法,把昙花和洋菜一起放在锅里熬,一直熬到全部溶化了,加冰糖,然后冷却,冰冻以后尤其美味,这叫做昙花冻,可以治气喘的。"

我们相对坐下吃昙花冻,果然其味芳香无比,颇为朋友的巧思绝倒,昙花原来竟是可以这样吃的?

朋友说:"昙花还可以生吃,等它盛放之际摘下来,沾桂花露,可以清肝化火,是人间一绝,尤其昙花瓣香脆无比,没有凡品可以及得上。"

"什么是桂花露?"我确实吓一跳。

"桂花露是秋天桂花开的时候,把园内的桂花全摘下来,放在瓶子里,当桂花装了半瓶之后,就用砂糖装满铺在上面。到春天的时候,瓶子里的桂花全溶化在糖水里,比蜂蜜还要清冽香甘,美其名曰桂花露。"

"你倒是厉害,怎么发明出这么多食花的法儿?"我问他。

"其实也没什么,在山里住得久了,这都是附近邻居互相传授,听说他们已经吃了几代,去年桂花开的时候我就自己尝试,没想到一做就成,你刚刚吃的昙花冻里就是沾了桂花露的。"

后来,我们聊天聊到中午,在朋友家吃饭,他在厨房忙了半天,端出来一大盘菜,他说:"这是菊花羹。"我探头一看,黄色的菊花瓣还像开在枝上一样新鲜,一瓣一瓣散在盘中,怪吓人的--他竟然把菊花和肉羹同煮了。

"一般肉羹都煮得太浊,我的菊花羹里以菊花代白菜,粉放得比较少,所以清澈可食,你尝尝看。"

我吃了一大碗菊花羹,好吃得舌头都要打结了,"你应该到台北市内开个铺子,叫做食花之店,只要卖昙花冻,桂花露、菊花羹三样东西,春夏秋冬皆宜,包你赚大钱。"我说。

"我当然想过,可是哪来这么多花?菊花羹倒好办,昙花冻与桂花露就找不到材料了,何况台北市的花都是下了农药的,不比自家种,吃起来安心。"

……

松子茶(节选)

月入琼杯,碧烟生回廊。客来时,松花正落窗。香叶嫩芽,竹炉沸翠汤,此夜更漏犹长。

松子给人的联想自然有一种高远的境界,但是经过人工采撷、制造过的松子是用来吃的,怎么样来吃这些松子呢?我想起饭馆里面有一道炒松子,便征询朋友的意见,要把那包松子下油锅了。

朋友一听,大惊失色:“松子怎么能用油炒呢?”

“在台湾,我们都是这样吃松子的。”我说。

“罪过,罪过,这包松子看起来虽然不多,你想它是多少棵松树经过冬雪的锻炼才能长出来的呢?用油一炒,不但松子味尽失,而且也损伤了我们吃这种天地精华的原意了。何况,松子虽然淡雅,仍然是油性的,必须用淡雅的吃法才能品出它的真味。”“那么,松子应该怎么吃呢?”我疑惑地问。“即使在生产松子的韩国,松子仍然被看作珍贵的食品,松子最好的吃法是泡茶。”

“泡茶?”“你烹茶的时候,加几粒松子在里面,松子会浮出淡淡的油脂,并生松香,使一壶茶顿时津香润滑,有高山流水之气。”

当夜,我们便就着月光,在屋内喝松子茶,果如朋友所说的,极平凡的茶加了一些松子就不凡起来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在遍地的绿草中突然开起优雅的小花,并且闻到那花的香气,我觉得,以松子烹茶,是最不辜负这些生长在高山上历经冰雪的松子了。

世间万物,唯美食与爱不可辜负。美食之美,不仅仅在于其色、香、味,更在于其中的烟火气以及背后的温暖与幸福。

温一壶月光下酒,取一瓢春水煎茶。林清玄对生活的温情与敬意是寄寓在氤氲香气中的另一种况味,这一缕缕情愫被包裹进木鱼馄饨中,浸泡在菊花羹与桂花露里,还溶解在松子茶的油脂清香中。

灯火黄昏渐渐收,天气转凉入冬,我们不妨以深秋独有的美食来抚慰在尘世间奔波的自己,可以是一碗烟雾蒸腾的软糯汤圆,可以是一个滚烫小巧的烤红薯,也可以是一袋香气逼人的糖炒栗子……让美食的香味与回忆的滋味蔓延,让炉灶的热度与情感的温度共鸣。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吃”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滑动pick你心中的美食

搬运自“UIBE惠园之声”

文案推送

彭瑟瑟

审核

鲨琪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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