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落在少年清俊的脸上，晃着他的眼睛。少年皱了皱眉，伴着宿醉的疼痛迷茫的睁开眼睛。

元子弃连忙坐起身，环顾了下四周，这才想起来什么。他愣愣地说：「我怎么在床上？」

我早就煮好了醒酒汤，坐在一旁等着他醒过来。见人醒了，我将醒酒汤端过去：「昨日公子与奴婢对饮甚欢，不成想公子醉倒了。奴婢怕公子半夜着凉，便将您扶到床上休息了。」

其实我是后半夜才醒过来将人连拖带拽弄到床上的，但是这样说，客人一高兴也许会给赏钱。

元子弃点了点头，接过我递来的醒酒汤：「多谢姑娘。」

「公子客气」

不出所料的，元子弃赏了我些银子。

我嘴角止不住的往上扬，但是好在有客人在，我只能趁着低头的功夫偷偷的笑。

昨日同他一起来的几位客人来敲门了，元子弃便跟着他们出去了，我起身送他到房间门口。

我望着少年的背影，忽然觉得他与这里有些格格不入。

「我说的这个地方不错吧？」

身旁的一个人冲着元子弃眨眨眼，后者只嗯了一声。

隔壁屋子出来的玲珑看着我发呆的样子，好笑着冲我挥了下帕子打趣道：「怎么，见个好看的魂都勾走了？」

我收回目光，笑着回嘴道：「就不许我看个好看的了？」

「看看当然可以。」玲珑欣赏着自己涂着丹蔻的纤纤玉手，有些漫不经心地说：「若是喜欢可就麻烦了。」

风尘之地，最忌讳真心贞洁。

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依然清楚，玲珑姐你不必时时提醒我。」

玲珑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嫌我烦，但我还是要说。罢了罢了，你先去洗洗吧，一身酒味难闻死了。」

说些美人便扭着杨柳腰进了自己的屋子。

我哑然失笑。

其实玲珑姐的担心不无道理。

3

锦歌楼以前的头牌，名叫清岩。

清岩不但是锦歌楼的头牌，还是奕安城有名的美人。

配得上一句「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非常老套的，她喜欢上了个书生。

书生骗了她的所有钱，之后便跑了。

那些钱里还有清岩准备在梳拢那日赎身的钱。

后来清岩没了赎身钱，只能接着在楼里做歌女。后来还被个富商买下做了小妾。

清岩原本就郁结于心，再加上商人的正妻不喜清岩，没多久就听说清岩自尽了。

我还是婢女的时候，曾见过清岩。

那时她还没有被书生骗，还沉溺在爱河中。少女本就美得不可方物，如今更是明艳动人。

一双清眸含笑，温柔如秋水。

很难想象她会变得形容枯槁，憔悴不堪。

玲珑同清岩感情很好，可是却也没有办法救她。

清岩就像一朵刚刚开过的昙花，迅速枯萎。

这件事对锦歌楼的影响并不好，所以后来也就成了不可言说的禁忌。

4

在锦歌楼没什么事情的时候，楼主允许我们出去逛逛。

毕竟姑娘们都无依无靠，离了能讨口饭吃的锦歌楼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我喜欢城西的那家糕点铺子，尤其是他家的云片糕，光是想想就要流口水了。

跟着采买的侍女一起出了门，我独自一人去了城西。

暮春的时候，雨说来就来。

刚刚还是阴天，绵绵细雨很快就落了下来，路上的行人纷纷找地方避雨。雨轻柔，却不小。不一会儿将这青石路打湿，这里仿佛画中的水墨洇开。

我没带伞，有些无奈的躲到屋檐下避雨，却听见不是那么熟悉却好听的声音。

我回头去找声音的来源，看见元子弃正在屋子里：「姑娘？」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还没等说什么他便冲我招手：「快进来避避雨吧。」

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多谢公子。」

我进门，冲他行了个礼。

元子弃扯了扯嘴角：「不要叫我公子，听着酸。」

还没等我说什么，一旁的人忍不住打趣道：「姑娘怎么不谢谢俺？这里还是俺的打铁铺嘞。」

我乖巧地说：「谢谢大哥。」

那人连忙摆了摆手：「别客气，俺就逗逗你。」

「阿虎这人就这样，你别理他。」元子弃笑着跟我说。

「咋滴就不能理俺了？」阿虎问道。

「你先忙你的吧。」元子弃睨了他一眼，「我可是给了你不少银子，要是修不好我的刀我可都是要讨回来的。」

「这天底下就没有我修不好的刀，你就放心吧。」

说着阿虎接着拿起自己的铁锤，在那里叮叮当当一阵敲。

我看不懂这些，便乖乖跟在元子弃身边，避免尴尬。

他让我去火炉边坐着，还给我一杯热茶。

直到元子弃的刀都修好了，外面的雨也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

我有些着急的看着外面的绵绵细雨，如果再不回去的话会被楼主责罚的。

「如果姑娘不嫌弃，我送姑娘回去吧。」

元子弃背着刀，手中拿着一柄竹骨伞。

我感激的点了点头：「那就多谢……」在他目光变得无奈时，我连忙改口：「多谢元大哥了。」

一路无话，我们很快就到了锦歌楼。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这条路能再长一点就好了。

元子弃的伞总是往我这里倾斜，我一点都没被雨水打湿，而他的肩膀却已经湿透了。

在锦歌楼门口的时候，我有些内疚的将手中的油纸包塞到元子弃怀里。他有些诧异地看着我，怀中还抱着油纸包的样子有些滑稽。

「真的很抱歉，麻烦你送我回来。这包云片糕就当是，还请你收下。」

「不必道歉。」他笑了笑，「我很喜欢。」

同他道了别，不知道为什么我赶忙跑上二楼回到自己的房间，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少年的背影看上去清冷又孤独，地上倒映着破碎的奕安城。他撑着那柄竹骨伞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我默默地关上窗子。

「你在看什么？」

我被吓了一跳，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干笑着问道：「玲珑姐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玲珑笑得一脸神秘：「在你刚才对着人家背影望眼欲穿的时候。啧啧啧，动心了？」

我连忙反驳道：「才没有，我就是看看。」

「是是是，你没有。」她犀利的眼神仿佛要将我看穿，「有些姑娘都脸红了，还在嘴硬。」

我瞪大了眼睛，连忙捂住有些发烫的脸颊。

玲珑摇了摇头，语气软了下来：「相思，你知道的这也是为你好。且不说你的身份，就算妾有意，郎不一定有情啊。」

「清岩的事，过去了不过几年。」

我放下手，轻声道：「我知道的。」

妾有意，郎无情。

更何况我是入了贱籍的风尘女子，他是家世清白的少年郎。

我们本就不同路。

5

元子弃是沧浪镖局的人，送陆相思回锦歌楼以后便回了镖局。

房间里。

元子弃看着桌子上的油纸包，目光温柔。

元子弃向来冷面冷心，如此温柔的样子少见，对着个油纸包浅笑也是头一回。

镖局里的沈远之有些嫌弃地看着他道：「元子弃，你笑得好恶心。」

元子弃没理他，抱着自己的油纸包走到一边去了。

人嘛，都是有反骨的。

沈远之好奇地凑过去：「我能不能看看，什么东西让你这么宝贝。」

元子弃摇了摇头，故作深沉地看着沈远之。在他期待的目光下，从油纸包里拿出一块云片糕。

「……你很穷吗，这么宝贝这个云片糕做什么。」沈远之有些哭笑不得。他伸手想拿一块尝尝，却被元子弃一下拍在手上。

那块糕点轻巧地落回桌子上。

沈远之摸着自己的爪子：「就个云片糕你这么宝贝？」

香甜的味道充斥在口腔中，就像那个姑娘一样美好。

「你懂什么？」元子弃看了他一眼，「难不成镖头给你的东西，你也会随手送给别人吗？」

沈远之喜欢宋镖头，在镖局里不是秘密。

「我当然不会……」沈远之话说到一半，忽然反应了过来。他笑嘻嘻地拍了拍元子弃的肩头：「你小子行啊，哪家的姑娘？你告诉哥，哥改天帮你提亲去。」

元子弃刚刚还在笑着呢，这会儿但是冷静了下来。

「她不一定会喜欢我。」

6

元子弃有私下找过我，但是都被我回绝了。

侍女站在门口，有些为难地看着我：「元公子来过好几次了，奴婢也不好再回绝了，姑娘不如就去见见元公子吧。」

我叹了口气：「知道了。」

前厅，元子弃站在那里。

「为什么不想见我？」

他说的是为什么不想，而不是不见。

我装作没听懂的样子，笑得一脸市侩：「公子这话说的，锦歌楼哪有拒绝客人的道理？不过嘛……姑娘我也是得讨生活的。」

说着我伸出手，示意给钱。

又叫公子，又是这么生疏。不过很快他就敛去眸中的失落：「好说。」

元子弃挑了挑眉，将一片金叶子放在我的手中。

我愣住了。

「方才为了见相思，我花了点钱打点，好在这些钱没打水漂。」他忍着笑，看着我呆愣地样子说道：「钱，自然还有。」

没人会和钱过不去，我也是。

我的笑容更大了，连忙道：「公子楼上请。」

他没有叫我如何如何服侍他，只是像那天一样，喝喝酒打打叶子牌。

他一高兴，就会给我金叶子。

这谁家好人这么挥霍啊，哪怕是那个名声在外的韩止羡也没有这么挥霍过。

一次还好，多了我也有些不好意思。

人不会跟钱过不去，但是莫名其妙有了很多人就让人有些坐立难安了。他给我的钱，都足够我赎身了。我很清楚，我根本就不值这个价。

7

「为什么不收？」

元子弃垂眸看着我手心的金叶子，轻声问道。

「你知道我没有这么贵。」我有些真诚地说，「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都可以把我买回去了。」

带着点自嘲的意味。

见他没接，我将金叶子放到桌子上：「我倒是不知道元公子如此阔绰，若是……」

我脑子一抽，不知怎么就说道：「若是以后令夫人知晓了，会不会嫌弃公子如此败家。」

「那你会嫌弃吗？」元子弃忽然问道，

「什么？」我错愕地看着他，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元子弃看着我的眼睛：「相思芳心无价，若是这些钱能让你倾心，就不算什么。」

「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这般风流韵事，听上去很不错。」

「我没有想把你像物件一样买回去。如果你愿意，可以选择同我回去，若是不愿意这些钱也足以让你衣食无忧。」

我回视着他的眼睛，可是绯红色早已爬上脸颊。

玲珑姐，他真的还挺会的。

歌女有良心不是什么好事，但是我过意不去。

那天，他是被我轰出去的，连带着他的金叶子。

8

这些天元子弃花了不少钱，虽然很有钱但是却挺少见他这么挥霍的。

沈远之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喜欢的到底是什么人，不会是什么坏人吧？」

骗钱的那种。

元子弃看上去有些失落，并没有回答沈远之：「她好像不太高兴，你说是不是我给的钱有点少？」

「还少？」沈远之只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如此之大。

「她都还给我了。」元子弃直接趴在桌子上，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她很喜欢钱，但是却不要我的钱。」

沈远之沉吟一声，说道：「会不会是你用的方法不对，喜欢钱不一定用钱能打动。小姑娘家家都喜欢什么，你就送什么呗。」

元子弃点了点头，觉得此法可行。

9

元子弃来的次数少了，有时十天半个月来一次，有次三四个月来一次。每次都规规矩矩的，没再出手惊人。

不过他每次来都会送些东西。

江南的花，西域的胭脂，东海的珍珠，北漠的首饰。

我听说他是镖师，走南闯北的带回来这些东西。

终于在他抱着一只淘气的波斯猫将我的房间弄得乱七八糟时，我有些生气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有些气恼地看着他。

后者也一脸无辜地看着我，怀里还抱着那只波斯猫。

抱抱抱，还抱着。都被挠出血了还抱着，不会松手吗。

看着就窝火。

「对不起。」元子弃轻声说着。

我的怒意消了大半。

「我只是……只是希望你能开心一些。」

我直接没脾气了。

「我会离开的，抱歉，这两年打扰你了。」

「……站住。」

元子弃有些诧异地看着我，我则低着头将他拉到一边坐下。

平时练琵琶会不小心受伤，因此我的房间里会备有一些金疮药。我将药翻了出来，给元子弃涂上。

他不说话了，只静静的看着我。

我知道他在押镖路上差点出过意外，也知道他从我的东西都来之不易。

我还知道这个笨蛋随身携带的锦囊里还放着我的小象。

「你喜欢我吗？」

「我以为我表现的很明显了。」

我叹了口气：「两年了，你为什么就是不知道放弃？」

「才两年吗？」元子弃眨了眨眼睛，「我还以为要再等两年呢。」

「可是我是歌女，你的家人……」

「他们不在乎，而且这些也不重要。」他看着我，很是欢喜地问：「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

我扭头看向一边，脸却慢慢羞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