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若兮，出版诗集《人间烟火》《去见见你的仇人》。作品入选年“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参加诗刊社第33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第34期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入选甘肃省第三届、第四届“诗歌八骏”，获第六届、第七届黄河文学奖，第十一届李梦阳文艺奖，南梁文艺奖。任庆阳市作协副主席，青联副主席。现北京师范大学研究生在读。

幽蓝之湖

你用巨大的寂静攫住了我

——此刻的我，和永恒的我

水草和我的面影重叠

一条红鱼游入我的眸孔

又从肋骨的缝隙间游出

芦苇之畔，荒草杂生，掩埋了路径

一座断桥，便是尘世派来的使者

接我回去

暮晚

最先归来的是风。紧跟其后的是鸟群

最后是酡醉的夕阳

收敛威仪，太阳神走下火焰的马车，转身

遁入远山之空门。这时寂静如神意般缓缓降临

湖泊打开镂金魔盒，释放出星光和虫吟

忽而一弦红月亮站上断崖，吹响号角

雄鹿庄严起身，把树枝状的犄角伸入天空

引渡夕阳，流入夜的深井

水袖

不记得了

不记得唱词，腰段，粉脸，丝弦

不记得水牌，花案，戏楼

——只记得一截水袖

水袖舞动时，时间被拉成一根琵琶的弦

随时等待：

——崩——断

水袖静止时，疲倦，不知所终

……又舞起。戏中人从戏中隐去

只留水袖无声翻卷，绽放出层叠的漩涡

空气被推出鱼鳞般的皱褶

水袖散去。一根琵琶的弦突然崩断

空气中留下巨大的空洞

……越来越空，无法合拢

无法修补

蝴蝶

斑纹。色彩。翅翼上悬坠的风

蝴蝶闯入四月，化身为豹

雄性。

嗜血。无羁。没有盟友

每一次振翅都招来花朵的箭镞

三月的牢房太暗黑了

需要蝴蝶来砸碎枷锁

蝴蝶如豹！嘶吼，四野倾斜

花朵暴动

大地呈现崩塌之美

……花朵的血液快要流干了

蝴蝶是一只充满仇恨的豹子

扛起负伤的四月

奔向酴醾之境

雪夜

……不觉误入松林。但见松针灰绿，松枝曲折

蒙茸雪花栖居枝头，绿白相映

明月出巢，惊落细雪簌簌而下

入我发丝衣领，渐凉

也不忍拂去

厚厚积雪掩埋大地，没我脚踝

抬头但见天幕低垂，星子

摇摇欲坠

此处最宜迷路。辗转往复间

早已忘却了访友之心

独立寒身，蹉跎良久，不觉夜色更浓

万籁无声，唯有鸟兽之蹄印在雪上画梅，画竹

唯有明月之光华，渗入雪中

昙花

若能用“一瞬”教导“永恒”

我愿在黑夜独自盛放，并立即

——死——去

于是，昙花在夜之祭坛打开冰晶的身骨

香息绵密、锋利、冰冷

当她忘却了所有痛苦转身离去，香息还留在原处

只是一滴泪，熔断了月光的钨丝

……夜熄灭了自己

散步

沿着月色铺成的小路，步入密林

雾气混合草木的清芬，盘结于蛛网

树冠为归鸟和传奇构筑藏身之巢

在虫声和风吟的天籁之乐引导下

走入密林更深处。踟蹰漫步

久久思索的问题没有答案

困顿，如囚于无迹可寻的风之笼中

风语如丝。流萤闪烁让夜色更为深浓

而密林寂静，只有星光休憩于露水的宫殿

徘徊良久后，你转身返回

走出密林，无意间抬头仰望

方觉真理如此朴素而简单，它早已镌刻于星阵

亘古至今都裸呈于苍穹

丫头

数叶子。一枚，两枚，三枚

四枚……

一个男人停下来，按住我的手，叫我：

“……丫头”

抬头，阳光细密地刺入我的眼睛

我看他的眉目，如远山

——他一定是我很早就认识的人

光线从他的肩膀穿过来。我们皱纹明亮

发丝银白

刚才那句“丫头”已被我遗忘，或者

从未听见

叫完这声“丫头”，他就要离开了

我还要留在这里一直数我的叶子：一枚

两枚，三枚，四枚……

在精神病院的长椅上

爱过的身体空空荡荡

——爱过的身体空空荡荡。而无爱的身体

充满生长的蛮力、愤怒、对抗的锯齿和火星

绝望、怀疑、对神灵的蔑视对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否定

以及羞耻

对流水光阴的漫长辜负呵

“……而爱过的身体空空荡荡

成为月光的灵柩”

立秋

只有从天真进入庄严，你才真正来到了秋天

跪下！认领大地赐予的黄金吧

这黄金来自于恒久缄默的泥土，枝头沉重的果实

庄稼的籽粒，以及夕阳照向赭红山岩的金色反光

虎豹一日日变得幽暗的花纹

……还有一个人的顿悟和臣服之心

由天真到庄严之间你走过喧嚣

并皈依宁静。宁静是栖居于胸肋间的镜湖

放下不甘和戒备之心，顺从时光的训诫：

如叶子离开树，而花朵把阳光的蜜汁藏进蕊中

走向清肃之境

影子走向你，并镶入肉身

终于，你和风有了语言，并听从它的召唤

把自身纳入万物生命的序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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