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十年前写
昙花 我是在新闻联播中听到乔尔玛发生地震时记起林雪峰的。在女播音员沉重的播报中我下意识的拿起手机拨打他的号码,但传来的依旧是“您拨打的号码已不存在”的提示音。 那天晚上,我记忆中回到乔尔玛的林雪峰,伴随着黑暗里火红的烟头不断闪回。 一 许多年前,我曾在上海浦东的一家日资公司遇到那个叫林雪峰新疆男孩。他是山东知青支援边疆的后代,待人质朴而诚实。由于同在一个项目小组的原因,我们接触较多,在那些艰苦的日子里我们逐渐变得无话不谈,后面我管他叫“峰”。 那时,我总感觉他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忧伤,在他纯真的眼眸里一闪而过,我无法捕捉。 那年秋天的一个傍晚我找他一起吃饭,前台的接待告诉我峰一个人从安全通道上了楼。我赶到到楼顶后看到他像石像一样立在天台的边沿望着西北方向,当我走近时诧异地发现他早已泪流满面,手里拿着一串檀香木做的念珠手链在喃喃自语。我知道那条手链峰总是贴身带着,即使挥汗如雨也从不解下。 在我的人生经历中极少看到男人流泪,我也鄙视那些用流泪来乞求怜悯的男人,但峰眼中蕴涵的悲伤却让我震撼。在平时生活中不擅言词的我不知该如何去劝慰他,只好默默站在他的身旁。也许是察觉了我的到来,他擦干眼泪转过身,我伸手过去拍拍他的肩,峰默然的淡淡一笑,低声说:“今天,是阿依古丽离去的日子”,听到这个像是维族女孩的名字我恍然而悟,我有些明白在峰的眼眸里为何总带着忧郁。我不想这种气氛继续下去,我知道在一个合适的时候峰会告诉我关于阿依古丽的一切,我大声对他说:“今天喝酒去”。那天晚上我们去喝了酒,那天晚上我们都醉了,我却是人生中第一次喝醉。即便在学校毕业时与同学将明日天涯,也许今生是再会无期,我依然未醉,但那晚我喝得蹲在洗手间里使劲回忆自己在哪里,我想啊,我是谁?我怎么在这里? 那天在我们半醉蒙胧时,微风中邻桌隐约传来一段吉他的旋律,依稀是台湾的校园歌曲《橄榄树》,一个甜美的女声唱道:“不要问我从那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故乡、远方、我从那里来?一切在酒精的麻痹中变得模糊而不重要。过一会一个清秀的女孩背着把吉他过来,问“先生,点歌吗?”峰却要过那把吉他轻轻弹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昙花》这首歌。 峰的自弹轻唱中那旋律让我觉得亲切而难受,犹如失去了自己最亲爱的人,独自一人在茫茫旷野中寻找。多少年过去了,一回忆起这段往事,在往事的回忆中我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昙花》这首歌的全部歌词和旋律,那天晚上和峰以后的反复吟唱,我到现在始终都只记得那句令人绝望无助、痛感生命脆弱、时光易逝的歌词------“我只不过是昙花一朵”,那天晚上的醉,也是缘于那首叫《昙花》的情歌和那个叫阿依古丽的女孩。 二 那天晚上不知道从第几杯酒起,峰慢慢的对我说了下面的话,酒精的作用让他的记忆变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不连贯的叙述中时光与人生交错、重叠、分离。他所说的,我能回忆起的就是下面的片段。也许,我的回忆也随着时光的流逝与空间的转换而变得错乱、支离。峰说,我知道自己将在那个秋天的下午离开这座城市,一切都像巫师的预言般那么准确,许多年后当我站在这城市中心的立交桥上,回忆起阿依古丽的逝去,无数的片断犹如远方交叉纷繁的道路汇到我面前,变得如此的清晰,刺痛我麻木的心脏。 那天下午的天空飘着密密如线的细雨,立交桥下涌动着车流、人流。我的脑海中总是浮出一个模糊的影像,随着人行道上纷飞的黄叶迎面而来,又飘然而去,时间的久远已让我认不出那就是阿依古丽,认不出她身后那朵只在晚间绽放的洁白而美丽的昙花。望着桥下那些不同道路上的方向指示标,恍然间怎么也找不到那条能带我到远方去的道路,我旁然无顾的走下天桥。 人们是那么的匆忙,空气中充斥着欢快的流行音乐,但我心灵深处传来的是那首凄凉、委婉的《昙花》,脑海中反复萦绕的是歌中那一句:“我只不过是昙花一朵”。 阿依古丽就是绽放在我心中的昙花,虽然她已离去。 三 峰说,我知道她的消息是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晚上,我接到了巴鲁图的电话,他用嘶哑而哽咽的语调告诉我阿依古丽走了,随后用悲愤的声音质问我:“告诉我,她是不是可以不走的?你告诉我,她是不是可以不走的?你告诉我啊......”他最后绝望的喊了出来。我没有回答他,也无法回答他,当时我脑内一片空白,怎么就走了?我听到峰在回忆沉思中的喃喃自语,他抬起头望着我说,兄弟,怎么就走了?你不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人知道阿依古丽给我写了那封信,也没有人知道她去木空山是为了与我相会,如果我去了,她绝对不会走,但我没有去。看着我吃惊、迷惑的双眼,他继续说道,我知道克尔木齐这个最古老的民族有一条不允许与外族通婚的神秘族规,否则将会被长老会用最原始的刑罚惩治那叛逆的生命。但我想如果我们两人考取外地的大学,那样我们就有机会在另一个环境中相亲相爱、厮守终身。可命运的残酷粉碎了这个美丽的梦,那一年的夏天阿依古丽没能考取大学,而我却来到了上海的一所大学。 我无法描述我走那一天的情形,峰双手掩面,双肩不停的耸动,我无法、无法啊,我听到一种似从地下钻出的呜咽声,那是伤心到极处的峰发出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此刻我最好的办法是就保持安静,过了一会儿峰抬起头给自己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继续说道:那天我们相约去了木空山,在风和日丽中我们相偎在阳光下,静静的坐着,谁也不说话。落日的残红余晖即将散去时,阿依古丽解下她的檀香木手链递给我说,木空山作证,阿依古丽与峰永世不分离,我阿依古丽永远是峰的人。 望着夕阳下脸上漾着幸福光芒的阿依古丽我说不出话来,她那些决绝的誓言在空谷中回荡、轰轰隆隆。那一刻,我们感到彼此的诺言与幸福似乎已与木空山同在,与天地永存。 许多年后,阿依古丽那看似简单的两句话让我明白,在这谁也不相信真情、真爱、真心,誓言是否会随时间永恒并得到见证的今天,那两句话蕴含其实了她对我无尽的爱恋和眷念。第二天我走了,亲爱的阿依古丽在送别的人群中用含泪的微笑向我告别,我感觉到她的笑是那样的凄楚,那么的绝望,但我没有想到的是,那是她留存在人世间的最后微笑,最后的......微笑。我到了上海,新鲜、新奇的大学生活没有冲淡我对阿依古丽的思念,我坚持每三天写一封信给阿依古丽,在信上我极力描述我的大学生活。这种信件的传情往来持续三个月后,我收到了阿依古丽的最后一封来信,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峰哥,族中长老会已经定下我与巴鲁图的婚事,我想你,十二月二十日,我在木空山上等你。 字迹的潦草显出她心绪的混乱,信纸上浸渍的泪水更是显出她的痛苦与煎熬。拿到那封信后我在校园的小树林里坐了一个通宵,去还是不去让我无法选择,我不知道,我做不了决定,我做不了放弃。也许当时我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与阿依古丽的恋情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值得珍藏的东西,失去了她,我的一切将会被她带走。我每天神情恍惚,我不敢看时间,不敢看日历,我害怕那个时间的临近,我在焦灼、不安中麻木的度过十二月二十日。 终于,她还是走了,人们在木空山找到她时,冰雪已经将她变成一尊洁白的雕像。 四 她是在要举行婚礼的前一天去的木空山,那是她约定与我见面的日子,但我留在了学校没有去。到今天我也不明白自己惧怕什么,是无法面对她那纯真的爱恋?是怕克尔木齐族那神秘的族规?还是对未来的恐惧?我不知道,许多年来我不断找寻那天没有去的原因,我一直在找。但也许我根本不想去找到真正的原因,我只不过是想给自己懦弱、无耻的行为寻找一个合适的借口、牵强的解释,给自己找一个苟活于这尘世的说法。我也确实在惶恐、自责与不安中找了一些理由,双亲需要赡养,好好的活着就是对死者在天堂最好的安慰等等。可我发现这些都不是支撑我活下来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是我无法像阿依古丽一样找到生命的纯真与真实,我将这个躯体能立于世间,追逐蝇蝇利利视为生命,而忘切了活着的本义,我没有她那种选择有尊严离开这个世界的勇气,真的,我没有。看着峰眼里晶莹的泪光,我无法安慰他,我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 峰接着说,我从踏入社会起就整日奔波于这个浮华尘世,从不适应每天被谎言包裹到自己参与谎言的制造,似乎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活着的意义,生命的价值。 我们不断被生活的压力逼着往前赶,无法回忆与追思。有时想停下来,整理一下自己纷乱的日子,但总被更多的无奈淹没,时间就在人潮汹涌的路上,指间敲打键盘和无意义的重复中流逝。 峰痛苦而扭曲的脸在我面前晃动,他说,我想,也许有一天我会在生命隧道的尽头,那个时光倒流的时刻,看到自己蒙太奇般闪变的疲惫人生,也许那一瞬间我会恍然而悟,但大幕已经拉下、曲终人散,一切重归寂静与黑暗。峰继续倒上一杯酒,也不问我就干完了,也不看我就闭着眼继续说:也许,在阿依古丽看来,身体的躯壳不是生命,生命是她需要守护的纯洁与忠诚,是那天在木空山上我们之间许下的诺言。来到这个世界我们无法选择,来到这个尘世我们有时还要放弃自己的尊严、选择和梦想,卑躬屈膝的生活在痛苦与无奈之中。 说到这儿,他突然睁开眼直视着我,缓缓的说,但上苍给所有人一个谁也无法剥夺的权利,那就是选择有尊严的离开这个世界,这由自己支配。峰的话让我无言,我看到他眼中此刻闪烁着虔诚的光芒,紧接着他低下头小声地说,她做了自己的选择。五峰后面的讲述让我在夜中感到深深的凉意,他已经完全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他神秘的看着我说:我知道克尔木齐族有一个人死后能再次轮回世间的古老传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目睹了巫师做法的诡异现场。兄弟,我希望阿依古丽能再世轮回,但我担心自己无法和她相会在同一个世界,我希望自己在那个轮回的世间遇到亲爱的阿依古丽。 他若有所思的继续说,那一年的夏天,回到新疆的我独自一人找到那个看着我们长大的族中女祭司。我诚恳地向她忏悔自己犯下的罪恶,我祈求她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和阿依古丽在来世相会,相亲相爱、共沐爱河。 女祭司安静地听完了我的忏悔,她没有鄙视我,这世间人的虚伪和自私在她眼里再平常不过。也许在她看来,纯洁美丽的阿依古丽并没有离去,只是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安静地等待下一个来世,在等待她的另一段幸福人生,在等待那个真心爱她的人,因为纯洁美丽的阿依古丽应该获得世人享有的一切幸福。女祭司安详慈爱地看着我说,孩子,我们不能错过,错过你和她永远只能在生命的轮回中相隔一世,从此擦肩而过。孩子,一切的因缘与结果上苍都曾赋予过你,那些可能拥有的幸福犹如沙子在手中漏走一样被你不经意的抛弃,你没有小心捧住它,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孩子,这是你内心最深处的选择。 我听后痛苦的流泪跪下,恳求她施展神秘的克尔木齐族巫术,将我带到阿依古丽的世界,我想和我那失去后才知道珍贵的阿依古丽相会。 女祭司怜悯地看着我轻轻地摇摇头,在落日的余晖中蹒跚而去,只留下长跪不起的我。 那些日子里,我不知道该如何度过。于是,我选择离开,离开我能看到的木空山,离开那些撒有欢笑的林子,离开新疆,再次来到这里。六现在,我就坐在你的面前,给你讲起这个故事。她已离去多年了,但很奇怪的是,我至今没有一次能在睡梦中与她相会,只是在一个人寂寞独处,或漫无目的在熙熙攘攘的街头闲逛时,我会感到在某个不被人注意的角罗她正静静的看着我,她那如花的笑靨会不经意的在人群中闪过。可就在我四处寻找时,却怎么也发现不了她的存在,只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温馨气息。是的,许多年来我也一直没有去过她的墓地,给她献上一束鲜花,我不敢去,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对躺在冰冷墓穴里的阿依古丽诉说我内心的愧疚、罪恶、懦弱。我总是欺骗自己,认为时间会将一切如大漠风吹沙砾般带走,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会在每日的奔波与忙碌中逐渐褪去、消逝。 但我错了,这些年来,时间就像是一副毒药,慢慢腐蚀着我,对阿依古丽的赎罪与思念交织着我生命的每一天,不能忘却的终究无法忘却。说完最后一句,峰一口喝掉剩下的杯中酒,我们相视无语,在感觉到夜沉的风里有了一丝凉意后,我们相互搀护回到宿舍。那天以后峰像往常一样干活,但在第二年秋天的一个下午,峰平静的对我说,过几天就要回南疆去了。我听后有些莫名的伤感,我也没有挽留他,我知道我们就像阳光下空气中的两粒微尘,在这茫茫人世有幸相遇、相识,一切都是偶然而生的,大家终将沿着自己的人生轨迹独自走完那条属于自己的路。 峰走的那一天我没有送他,我不知道该怎样去送,我站在办公室的玻璃窗前目睹他拖着长长的身影离去。在峰走后有时我想,他是要去拯救那沉重的肉身,找到这生命的本义,追随阿依古丽而去?还是想抛弃行尸走肉般的浮华尘世生活,终日守在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永远也不会再属于他的阿依古丽墓前,在每个夕阳即将沉沦的时刻,弹起那首曾与墓中人共同吟唱过的情歌------《昙花》!我真的不知道。从此以后我没有了峰的任何消息,也再没有机会听到《昙花》这首歌,峰和他那些蕴藏在逝去时间里的无尽爱恋、伤心绝望,都与《昙花》随风飘去,无影无踪。而许多年后,我亦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我深爱的儿子,我经历了太多的世事无常、人间无奈。直到今天我才逐渐明白歌词中那一句“我只不过是昙花一朵”,那些转瞬即逝的爱情、渐行而远的青春、脆弱无助的生命,一如在静夜中慢放的昙花,我们都想延长这开放的时间,但终究谁也无力改变那个可预知的结局,夜中的昙花极快的枯萎,只剩下这首永远于属于过去的情歌-----《昙花》。 赞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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