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迟,心花却已开(外四篇)

□张珂

这些时日,我像是被困在一场冗闷的春寒料峭里,心情迟迟不能翻身。天空偶尔透出一缕温暖的光影时,握一把入怀顿觉是一种奢侈。想一想往年此时已蓬勃的花开,不禁在心底会问自己,今年洛阳东风几时来,颍州岸柳春全回?

谁能回复呢?春风不言我无语,那就索性去室外晨练,也许在轻跑的晨风里我会探访到春天的蛛丝马迹,说不定岸边的柳芽已描弯了绿色的春眉,细嫩的花蕾在风中也已灿若繁星了。如此想来,仿佛春天的门扉正待我轻轻推开,一个步子跨过去,就可以听到花开的沸腾了。

也许是我心太急,晨风里还有挣不脱的缕缕清冷,路两边的巷陌草树,篱笆院落依旧锁在朦胧的清寒里无法开怀。也许春光的美好,只能让人如此心心念念,不可强求,就像人生的诸多美好,大多会被生命里平凡的失落遮掩,若有幸结识而成一段因缘,那份快意亦是不可言说地被珍惜。这念想让我慢慢静下来,亦愿意把这兴致在心底酿成一坛最美的等待,等待有一天总会有一枝最早醒来的桃花,把那暗自涌动的春景破坛而出。

可不是,再汹涌的春寒也抵不住惊蛰的虫子们几番翻动,一动春念起,在我不经意地低头扬眉里,身边的风景开始了一场漂亮的转身。漫不经心的生活,忽然一转眼就被花红柳绿幸福地漫过来,人的心情,欢喜欲滴,会在春天的宣纸上渐渐晕染成一朵饱满沉入花海……

想起开了春的时光里,一楼院子里那棵大桃树,怎么看都是孤寒苍老地把一个院子压抑下来,即使风雨招惹抑或阳光到访,亦是不动声色的老到,要怎样才能让它随心所欲对一场花事去呼风唤雨呢,在晨练来去的路上,我的心思,时常会被它牵绊几许。也许,人与植物之间也会心有灵犀,要不然它怎么会忽然有一天以那么深情的姿态回应了我的牵绊?过了些许,有天晨练归来,老远我就望见楼下满院子的粉红在晨风中浮晃着,宛若颔首低眉等我归来,又似扬眉吐气冲破春寒的阴霾。一树春色,兴师动众地开着,让我怦然心动而雀跃。近了些,才发现满园子都被一大树的粉红覆盖着,漫天的花开直到三楼的防护窗下才收住阵势。想想每个被鸟鸣唤醒的春晨,居住其中的这些推窗是景抬头看花的人家,真觉得他们福分不浅。当然这美,也要分一些给院外的人来养眼——那些无以数计的桃花溢出来沉甸甸地压在院墙上,对着路人笑语嫣然。我真担心那面墙会不会有一天被这粉红累累压倒,但我更觉,有时人生的美,能如此有缘承接,倒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春天,姗姗来迟,被这一树桃花唤醒,也被一位寻常巷陌里卖花的女子笑容催开。

那天中午下班的路上,遇见一位流动卖花的女子,站在玉兰树下,待售一车的姹紫嫣红。春天,才有点起色,就在这流转的街角,被这女子的花车载满一怀,让人先睹为快。那么多花,至今日大都淡忘去,只记得一盆未绽的海棠让我甚是着迷——花蕾缀满枝桠,点点红意,灿然欲来,透出初春的鲜丽。海棠深情,令人忘却世事,以至于在这世俗的街头,恍惚如阅一部无字的聊斋。这般心情,应是那玉兰树下卖花人浑身不觉的吧,再次打量她,竟觉得她无论兜售抑或无语的笑容里,都漾着春天的好风好水。

凡诸种人事物语,有缘一场,自会结出一朵心花怒放。再看周遭,世事如云散,净到只剩自己内心花开灿烂。

不是每一场春天都来得正合时宜,不是每一次心愿都落得圆满欢喜,人生若有情,再朴素的生活也能让人满眼韶华,心生一片春。纵然春迟也无妨,只因心花已盛开。

纸上雪

雪花,熙熙攘攘地落了一个礼拜,终于在一个清晨停歇。阳光,晃出云层,照在雪面上,映出寂静的暖色。不到两三天,屋顶,枯树,街道上的积雪,在阳光的眼皮下,不翼而飞,间或阴凉处,有残雪未尽。

雪缩着水的那个午后,去楼下的书店取新书。那是我常去之处,不仅是书,还有热情的店主,只要每次我来,他都会从柜子里取出早已备好的书,憨厚地笑着递给我。来往之余,因为年龄相仿,生活的话题,也随之热腾腾地从尘埃中升起来。常常我们从柴米油盐起头,到去接放学的孩子收尾,风雨天气,人情冷暖,物价房地产……,贯穿其间。或许,人生也曾有过一篇“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雄鹰时光,于此刻的我们,却终究都是云淡风轻的一页,惟有握住生活的一卷平淡深沉,才是岁月的笃定静好。

这一次见我,书还未从柜里取出,他就迫不及待地说“今年换封面了,你一定很喜欢。”在他的笑容里接过来,果真是那么清新不俗——封面,换成了黄褐色的牛皮纸,色调怀旧,像时光洗净铅华,安静而缓慢地呼吸着;书名,稳稳地厚重在朱红的篆刻里,甚是醒目;颇为匠心独运的是,一大束即将怒放的百合,跃然纸上而芬芳恍惚,亦朝气明亮地让人忍不住欲向春天借来一瓶好风水,去承载它欢愉的喷薄。

一本好书,方寸之间,洋溢着蛇年的新气象,也漾起冬日的暖流,在心头。我和他分享着,这一份冬日欢喜里的温暖,仿佛这店内,有一只隐形的小火炉,为我们无声无息地,御寒着身外的猎猎冷风。

离开。就在我转身踏出门前的台阶,两三片残雪,恰巧从雨搭上被阳光扫落,跌在书面上,瞬间溅成水珠,亦零星地凝在百合上,滴滴似露,噙着一朵朵水绿的春天,煞是好看。

湿了新书,却不愠不恼,只因,残雪之美,混和着背后的那一室温暖,让人生,忽然有了一种更为清远的欢喜。

伞下一颗欢喜心

若细心留意,生活的沟洼里,总有一桩温暖的人事,可以溅起零星的欢喜,濡湿久居尘埃里的内心。

有一处小欢喜,我未想过有一天会在单位的车棚后与自己相遇。

一户大院,紧靠单位车棚。上下班,我与它目遇时大多是门户紧闭,偶尔闪出一扇门隙,院内人影晃动,笑语相映,更有几点绿意从院中窜出来,活波地与我相视。再深一些,也就是对这家主人待生活如何热情操持的想象了。出入来去这些年,对一户人家的所有记忆,不过如此。

但,人生不经意地拾阶而上,常会领略一处意想不到的欢愉景致,也让人把一种固有的记忆得以延展而丰富起来。

那天清晨上班,初夏的阳光落满一肩,随我转入通向车棚的胡同。老远,从未有过的一团团绿雾在车棚门前隐约浮晃起来,并有两三工人听从着一个矮胖老人的示意,在隔壁的大院里外,忙碌搬运砖沙。待我近了些,才发现车棚门前两侧是一盆盆榕树、雀梅和鹅掌柴的赫然眼前,像是刚从院子里挪移出来,长势一片大好。尤其是那一大盆鹅掌柴长得甚是泼皮,枝繁叶茂如撑开的一把大绿伞,伞骨里暗流着一股扯不住的野性,不禁令人啧啧称叹。老人见我目光如此专注,便断了事务,转身与我攀谈起来,知我也是“沾花惹草”之人,话匣子不免悠长起来。当我想起家中卧室里那盆也养了多年的鹅掌柴,却一副枯瘦如柴的判若云泥,便好奇地想向他寻得一帖调教的秘方。他眯起眼睛,呵呵一笑——原来这鹅掌柴,本是他几年前到老同学家叙旧之时,随手剪下的三两枝,插于花盆土中,带回丢于庭院,交给雨露,只是偶尔修剪一下粗枝大叶,给些米水吃吃,倒也没怎么去精心料理,殊不知,一插下去,就是五年扶摇直上,而今风雨收拢,才觉一把翠伞,蔚然撑开!因这旺盛气魄,院中其余花草也被攀比得风生水起,如今绣得满院苍翠,花事稠密起来。眼看再要养花的地方山穷水尽,他细细思量一番,索性运沙买土,让工人在院内挖出一座花池,来承接更多的姹紫嫣红。

他稍稍停顿下来,低头望着手下这些等待乔迁新居的景色,像父亲,注视一群儿女。默默看着他溢于言表的幸福,我的内心霎时落满了老人那一低头的深情,暖如日,耀心头。

有什么能让他找回岁月往事的葱茏美好呢,或许,就是这朝夕相伴的一花一草之间,栖息着他晚年心灵的最美依靠吧。

因为性情,我与老人聊得甚是投缘,于是,在我作别之时他执意要送我一盆分土的鹅掌柴,盛情难却,收下一份贵重心意。

把这盆鹅掌柴放在车篮里,归家。一路之上,枝叶随风荡漾惹人喜,那一刻感觉自己像是在一街闹市里,幸福地撑起一把美丽的绿伞,而伞下,是一颗无法言语的欢喜心。

秋在藤下

立秋了,夜却依然不依不挠地燥热着。

好在低头扬眉之间,可见窗外星子闪烁,闻到楼下葡萄成熟的芳香,忽远忽近地安慰着无法入眠的深夜。

夜,呈出诗一样的画面,亦在一瞬间让我沿着淡淡的果香,蓦然触摸到许久未曾亲近的童年……

那时,总有着吃不完的水果——毛茸茸的桃子、沙楞楞的西瓜、一树张灯结彩的石榴……然而最是难忘垂在秋天怀里的一藤葡萄。

父亲工作之余,爱在院子里侍弄他年轻时种下的一些果树。寻常生活,因了摘下的一篮桃,一捧梨,倒也添了一卷丰收的画面,更为膝下的孩子,结出满院的欢乐。记忆最深的,是父亲在墙角栽下的一株葡萄。每一年,春风顺着主干爬上去,在枯藤上耐心地吐出一口口嫩叶,转眼,被夏天的阳光一寸寸地拉扯出水样的藤蔓。渐渐,藤蔓里探出了一串串青嫩的果穗,粒粒可喜,让我不止一次地咽着口水去想象,它秋天的模样——湛蓝的天空下,小院宁静,藤蔓摇曳,头顶上,若即若离着一团团剔透的紫,沉甸甸,却又一颗颗吹弹即破的轻,酸甜欲滴……

父亲,总是比我有耐心,春天翻土立架、夏日追水施肥,修枝整叶……直到成串的“龙眼”被阳光吻熟了,他才放手让我在藤下大快朵颐这秋天流露的甘甜。

多年以后,我才懂得,人生之所以深沉动人,就是因为在时光的背景上,闪烁着太多的像父亲对待一藤葡萄那样生活细节的光影,举手投足,都倾尽着对婴儿一般的呵护与温暖。而父亲在藤下为我剪摘葡萄时的画面,一直定格在流年深处,亦是我无法忘却的一抹深情。

记得那时初秋,只要一丝凉意贴了身,父亲的手就闲不住了——藤蔓斑驳,落在父亲高大的身上。他仰着脸,手执剪刀,另一只托起一串凝满果粉的葡萄,“咔嚓”一声,一团果香便稳稳地落在手中,他一边侧身递给身后挎着竹篮子的我,一边用手背拭着额头的汗,并轻声叮嘱我要轻拿轻放,以免碰破果粒和蹭掉果粉,这样才能放得久一些。

猴急的我,哪里能记住这些,有时趁父亲不注意,背着他偷偷放下竹篮,踩着凳子,晃悠悠地站起来,伸手,一把水溜溜地就捋了下来,握不住的,纷纷跌地咧了嘴,溢出的汁液,会把蚂蚁“浩浩荡荡”地诱过来。也有被父亲发现的时候,斥责是少不了的,对我扬起手,却从未落下过,我也像到嘴的猴子一般一溜烟地从藤下揣着甜蜜跑远了……

记不清那时,从我指间漏落的葡萄到底有多少,唤来的蚂蚁有几拨。年少不懂珍惜,只记得父亲呵斥我时,我却在心里对他说“有什么大不了,头上多的是呢”,就像童年,有大把大把的时光,可以被我尽情快乐地“挥霍”。

怀念童年,那时的快乐总是“出手阔绰”的让我伤感。时光流转,风依然殷勤地把葡萄的果香,一年年吹到身边,只是故乡我已远离多年,再也无法找到童年的钥匙,去打开一院藤蔓下的欢乐,能留住的,只有藤下我和父亲的记忆了。

光阴,每垂下一次累累的甘甜,秋就款款而来。只是父亲走了,再也不会回来,秋还在藤下,他却在我的泪眼里,永隔天涯……

记得一轮明月错

想起来就觉得颇为诧异,世间之美,竟有一份源自于朴素生活里的错觉恍惚。尽管错觉绽放的那一刻,只是现实一种匆匆的易容,抑或瞬间世相的颠覆,但这忽然的悸动,却让我深切记住生活里那些不可再来的暖暖熏醉的画面。

有一种错觉,总在雨后,方能浮出生活的水面,晃漾人心头。

那天清晨,我在阳台忙碌厨事之余,推窗,享受雨后的清秋,是那么条缕清晰地让人适宜深呼吸。我的目光,在对面楼上楼下地漫步着,想探访一处欢愉的风景,用以赏心悦目。这多年不灭的兴致,让我渐渐看惯寻常人家盆栽的兴衰,再美,也难有“花满渚,万顷波中得自由”的雅兴,心里不免意兴阑珊起来。继续漫游,在三楼一户未曾装修的阳台上,一只大黑猫赫然映入眼帘,它兀自卧在拐角上而沉于睡梦。我无法近身俯看,只能隐隐感知它的睡态香甜,似镀上一层薄薄的巧克力,让人不忍惊醒。在一只猫的睡梦前出神片刻后,我又抽身而退到一粥一饭的厨事之中,但心思还是有它几分,它终将醒来跳出我的视线离去,我会不会与它不复再遇,会不会慢慢遗忘这个秋晨一场巧克力香甜的记忆?我多么希望站在不远的冬日阳光里,依然于此,还能和它分享一场寒风背后的好梦。

但,令人诧异的是,这是一只嗜睡成性之猫——在我那日黄昏再返厨房之时,此猫依然蜷卧沉睡不醒,只是身子瘦了些许,我还从未见过一只猫能与一场好梦长相厮守到如此天昏地暗!我好奇地细细打量起来,却不禁哑然失笑——原来,不过是昨夜未干的一大片雨渍,形似一只贪睡的黑猫,恰好卧在阳台之角!

错觉,这一幅睡猫墨图的错觉,在一天的徐徐风吹里终于露出它的“破绽”,当刹那间的水落石出,现实又归于一片素色直白,但,一只黑猫,它确实在这个秋天来过,用它睡梦里的猫蹄点点,在清晨朦胧的宣纸上,亦在我心头印记下一份不曾黯淡的美。

也有一种错觉,只有在月上天心之时,才能领略它美丽剪裁的无意之作。

那一夜,静得能听到微风拂帘的声音,窗外草丛里秋虫抖落翅膀上露珠的声音,甚至一片月光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我在梦中醒来,如听一段肖邦。夜色如此撩人,竟再难以睡去。在虫声唧唧里翻身,不免有些担心它们翅上的露水会不会濡湿我的衣襟,正在这恍惚之时,我侧身的目光里,不经意地映入一页洁白的纸张,贴身窗台下的地板之上。想起,临睡前女儿在床前涂鸦,我以为这是一张无意飘落的画纸,便起身随手去捡,却发现被风吹斜了的纸上有了我伸手的倒影,且是一次次费力地徒劳一场,任凭我如何捡拾拿捏,它依然纹丝不动地像是嵌入了地板中,让我好生疑惑,当我再次注意到这张毫无色彩的空白和手掌的倒影时,我才恍然醒悟——不过是穿过窗帘之间的一片月光,落在地板上的方方正正而已。抬头望去,夜色如水,卷帘处,正月满天心。遥想当年盛唐里的那一地霜花,今夜在我窗前竟惊喜地化为一页皎洁的纸张,如果说那一层薄霜,是千年未曾融化的一份浓浓乡愁,那么今夜,我愿意把这落满虫声的纸张,想象是融融月光为一户寻常人家裁出的一幅最美意象,送于和它此刻深情遥望之人!

这浑然天成的一幅裁剪,在我手掌的倒影里,终于浮出遥遥一轮明月,但这错觉里的一张月意熏醉,却让我深深记得这个肖邦之夜里心头落满柔和的一片光辉……

不过是昙花一现,却是这般深烙于心。当生活平庸,渐渐身陷压抑的境地之时,而错觉,恰似一道从现实的千篇一律里破窗而出的身影,璀璨地拓出一片美的空间,赋予了人生一份灵动的情趣,和深沉的慰藉。

张珂,男,43岁,颍淮作家,安徽省摄影家协会会员,喜读书,爱街拍,现就职于阜阳市颍泉区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从事传染病防控工作。年至今,散文诗歌陆续在《读者》、《大公报》、《西安日报》、《新安晚报》和《阜阳日报》等国家省市报刊发表,专题摄影作品刊登于《中国摄影报》和《人民摄影报》,省市区获奖作品若干。

文字煮茶,光影酿酒。除了情感,我没有第二粒文字;除了热爱,我没有第二枚镜头!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一生安营扎寨文字,永远深耕细作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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