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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城文学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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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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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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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卷九

卷十

——闲话古代文人雅集（九）

凤箫声度，十二瑶台暮，开遍琼花千万树。才入谢家诗句，仙人酌我流霞。梦中知在谁家，酒醒休扶上马，为君一洗筝琶。

——选自《玉山名胜集》昆山才子顾瑛的《清平乐》

附杨维桢《玉山雅集图记》

（该图已亡佚，幸有摹本存世）

右《玉山雅集图》一卷，淮海张渥用李龙眠法所作也。玉山主者，为昆丘顾阿瑛氏。其人青年好学，通文史及声律钟鼎古器、法书名画品格之辨。性尤轻财喜客，海内文士未尝不造玉山所。其风流文采出乎辈流者，尤为倾倒。故至正戊子二月十又九日之会，为诸集之冠。鹿皮衣、紫绮坐，据案而申卷者，铁笛道人会稽杨维桢也。执笛而侍者，姬翡翠屏也。岸香几而雄辩者，野航道人姚文奂也。沈吟而痴坐搜句于景象之外者，苕溪渔者郯韶也。琴书左右、捉玉尘而从容谈笑者，即玉山主人也。姬之侍为天香秀也。展卷而作画者为吴门李立，旁视而指画者为张渥也。席皋比曲肱而枕石者，玉山之仲晋也。冠黄冠坐蟠根之上者，匡庐山人于立也。美衣巾束冠带而立，颐指仆从治酒肴者，玉山之子元臣也。奉肴核者丁香秀也，持觞而听令者小琼英也。一时人品，疏通俊朗，侍姬执伎皆妍整，奔走童隶亦皆驯雅，安于矩矱之内，觞政流行，乐部谐畅。碧梧翠竹、与清扬争秀，落花芳草、与才情俱飞。登口成句，花月不妖，湖山清发，是宜斯图一出，一时名流所慕尚也。时期而不至者，句曲外史张雨、永嘉征君李孝光、东海倪瓒、天台陈基也。夫主客交并文酒赏会，代有之矣，而称美于世者，仅山阴之兰亭、汴京之西园耳，金谷、龙山而次，弗论也。然而兰亭过于清则隘，西园过于华则糜，清而不隘也，华而不糜也，若今玉山之集者非欤？故余为撰述缀图尾，使览者有考焉。是岁三月初吉，客维桢记。

杨维桢这篇题图记写在图画的左边，所以开头便说“右玉山雅集图一卷”，这应该是一幅长卷，从右边开始往左徐徐展开，至画卷尾才出现杨维桢的题图记。该画作者张渥，采用北宋《西园雅集图》作者李龙眠（北宋画家李公麟）的白描手法，描绘了玉山雅集的人间清旷之乐。画卷中将每一位画中人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及气质风度都描绘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特别是顾阿瑛的长子顾元臣，美衣巾而束冠带犹如玉树临风，镇定自若且有条不紊指挥着丁香秀、小琼英及仆从侍者准备酒席佳肴和消闲果品。整幅画清而不隘、华而不糜，雅集诸人出口成章、落笔成文。正如图记所云：碧梧翠竹、与清扬争秀、落花芳草、与才情俱飞。

玉山主人顾瑛（—）又名德辉，字仲瑛，号金粟道人。元代文学艺术家，江苏昆山人。曾被朝廷授会稽教谕，然顾瑛不屑、不就。其人清高，其才高旷，精于音律，擅长各种乐器的吹拉弹唱，且轻财好客，与当地的吕城、袁华并称昆山三才子。曾著有《玉山璞稿》《玉山逸稿》等作品，并将玉山历年雅集的多首诗词汇编成四种文集，如《玉山名胜集》《草堂雅集》《玉山记游》和《玉山名胜外集》。其中《玉山名胜集》（上下册）《草堂雅集》《玉山璞稿》已于年由中华书局出版。

附《玉山名胜集》节选

1

采桑子

何继高

醉归那忍旋分手，竹屋灯明，石鼎茶声，坐久听来酒力轻。

粉盏染就芙蓉滑，小句初成，转自凄清，寒逼春衫欲二更。

2

水调歌头

于立

微红晕双脸，浑黛写新愁，好似霓裳仙侣，曾向月中游。忆得影娥池上，金粟盈盈满树，风露九天秋。折取一枝去，簪向玉人头。

夜如年，天似水，月如钩。只恐芳时暗换，脉脉背人流。莫唱竹西古调，唤醒三生杜牧，遗梦绕杨州。醉跨青鸾去，双阙对琼楼。

3

水调歌头·宴顾瑛金影亭赋桂

袁华

山横眉黛浅，云拥髻鬟愁。天香笑携满袖，曾向广寒游。素腕光摇宝钏，金缕声停象板，歌罢不胜秋。十指露春笋，佯整玉搔头。

记钱塘，朝载酒，夜藏钩。青衫断肠司马，消减日风流。三百六桥春色，二十四番花信，重会在苏州。水调按新曲，明月照高楼。

（袁华系昆山才子）

另附李祁《玉山名胜集序》

昆山之世族居界溪者曰顾氏，顾氏之有才谞者曰仲瑛，仲瑛即所居之偏，辟地以为园池。园之中为堂，为舍，为楼，为斋，为舫。敞之而为轩，结之而为巢、葺之而为亭，植以嘉木善草，被之芙蕖菱芡。郁焉而阴，焕焉而明，阒焉而深。一日之间不可以遍赏。而所谓玉山草堂又其胜处也，良辰美酒、士友群集，四方之来与朝士之能为文辞者，凡过苏必之焉。之则欢意浓浃，随兴所至，罗樽俎、陈砚席，列坐而赋。分题布韵、无间宾主，仙翁释子亦往往而在。歌行比兴、长短杂体、靡所不在。于是裒而第之以为集，题之曰《草堂名胜》，凡当时之名卿贤士所为记、序、赞、引等篇，皆以类附焉。间赏取而读之，高者跌宕夷旷，上追古人，下者亦不失清丽洒脱，远去流俗，琅琅炳炳，无不可爱。吁，亦盛矣！予幼时读晋《兰亭》，唐《桃李园序》，谓皆一时胜集，意千载而下，无无复能继。及究观《兰亭》作者，率寥寥数语，罕可称诵。向非王右军一序，则此会泯没无闻。若桃李园之宴，则又不知当时能赋者几人，罚金谷酒数者几人，其泯没尤甚。独赖李谪仙一序可见耳。岂若草堂之会，有其人，人有其诗，而诗皆可诵！盖仲瑛以衣冠书礼之胄，好尚清雅、识度宕达，所交多一时名胜，故其盛如此。吾故谓：使是集与《兰亭》《桃李园序》并传天壤间，则后之览者安之其不曰彼不我若耶？

（李祁为元代文学家）

李祁的《玉山名胜集序》还原了玉山雅集“诗成六义、乐奏八音”的繁华盛景，还原了“风飘玉笛梅初落，酒泛金樽月未央”的奢华和“诗情画意两清绝，夜窗同梦笔生花”的清趣。至于较之东晋《兰亭》或唐季《桃李园序》则各有千秋，气魄似苏门长啸、风度如横槊赋诗。譬如玉山草堂的常客倪瓒，倪瓒与黄公望、王蒙、吴镇被世人合称“元四家”。书画精彩绝伦，诗词凄美动人。如他的《越调.小桃红》：“一江秋水澹寒烟，水影明如练。眼底离愁数行雁，雪晴天，绿苹红蓼参差见。吴歌荡浆，一声哀怨。惊起白鸥眠。”又如《越调.柳梢青》：“楼上玉笙吹彻，白露冷，飞琼佩，黛浅含颦，香残栖梦，子规啼月。扬州往事荒凉，有多少，愁萦思结。燕语空梁，鸥盟寒渚，画阑飘雪。”倪瓒绘画擅长折带皱画法，存有：渔庄秋霁图、六君子图、溪山图、竹枝图、新雁题诗图、秋林山色图等数十幅画作，著有《清闷阁集》12卷。

玉山草堂另一常客黄公望，年定居富春山，他平日随身携带一个装有画具的皮囊，每见山中美景便驻足不前就地写生，有一次他与好友无用禅师一道从松江返回富春山，一路上只见满山紫气埋俗客，一路繁花逞妖姿，春意盎然。不仅黄公望、就连禅师也被富春山的峥嵘迤逦所吸引。禅师他，是否因为长年眼底浮现的只有禅寓钟声、钟寓禅理太乏味，是否被眼前大自然的五彩缤纷、嫣红姹紫所震撼，我们不得而知。只知道回到富春山后，禅师要求黄公望为他画一幅富春山图。于是，黄公望用足足三年时间为他的好友无用禅师画了一幅《富春山居图》。（注：只可惜，这幅图后被大火烧成了两半，前半卷装裱后取名曰《剩山图》，现藏于浙江博物馆，后半卷装裱后名曰《无用师卷》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另外，黄公望为杨维桢画的一幅山水画《九翠珠峰图》也藏于台北故宫。

黄公望创新“写山水诀”的山论三远，即：从下相连不断谓之平远，从近隔开相对谓之阔远，从山外远景谓之高远，以“三远”视觉构思让他的画作水域空灵、高旷清远。画水则远水无痕、近水泛波，水出高源、自上而下不断脉。山坡置房舍、水中置小舟、灵动有生气。人物则若淡若疏、若即若离，达到繁华落尽见天真的境界。

玉山草堂的座上宾杨维桢系浙江枫桥人，与陆居仁、钱惟善并称元季著名的“江南三高士”，他们的诗词如金玉音、书画似玄圃玉，旷古绝伦。杨维桢擅长古乐府，传世作品有《铁崖古乐府》《复古诗集》《史义拾遗》《春秋合题著说》《松林野裼集》《东维子文集》等数十部诗词歌赋，有楷书、行书及草书作品《周上卿墓志铭》《真镜庵募缘疏卷》《竹海草》《梦游海棠城诗》等数十幅书帖。明万历年间，华亭知县为他们三高士修墓立碑，清道光年间华亭诗人唐天泰为他们吟《三高士墓》诗句：“寂寂千山麓，萧萧高士坟。清风吹绿叶，峻节媲三君。”诗人吟出了三高士“古同松柏清同竹，言可经伦行可师”的高风峻节、超然淡泊。

十多年的玉山雅集，其参与者身份十分复杂，几乎囊括了元季江南地区所有的社会名流，文人雅士、官吏商贾、歌舞艺伎等等。自至正八年（）至至正十九年（）的十三年里，顾瑛几乎年年举办玉山雅集，最后一次雅集于年在他自己已经竣工的坟茔墓地举办，当日有于立、袁华、谢应芳、陆仁、陆麒及秦约等12人参加。现场静寂肃穆，气氛森然，只见远天白云侵碧水，近山老树卧苍烟。茶烟袅袅、竹影萧萧。人们忽然有一种“遥听鹤唳三秋逼，转觉羊肠九折难”的悲凉，或许是战乱纷扰带来的唇亡齿寒，或许是生死轮回带来的宿命感，总之，曾经的踌躇满志、愤世嫉俗早已风流云散，眼底似乎只有积羽沉舟、环堵萧然的凄怆暮景。

其实，玉山草堂雅集最大的收获，对中华民族传统文化最大的贡献，是孕育了流传至今的昆曲，可以说玉山是昆曲的发源地。因为，元季参与雅集的宾客中有南曲艺人南枝秀、小琼英、小琼花、丁香秀及南辞古赋戏曲家顾坚、戏曲家菜根道人高明、松云道人等。（注：经典名剧《琵琶记》为第一部由菜根道人客居玉山草堂期间改编的昆曲）抑或因身份卑微，又或因行事低调，所以在众多文人雅士中他们并不起眼，有的甚至还充当家姬侍者为宾客端茶递水。然而，是金子总会发光，玉山主人顾瑛十分仰仗他们。昆山本地千灯镇人顾坚自号风月散人，自小就与风月异人顾瑛、风月主人倪云林、风月福人杨维桢交好，他们常常家斑伴唱、丝竹和鸣，“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是他们的生活常态。

顾坚在南曲（注：南曲系永嘉地方杂剧）基础上添加昆山本地唱腔元素，使之成为昆山腔。而昆山本地唱腔的最早始祖应该追溯到年前的唐玄宗时代，当年宫廷伶人黄幡绰因安史之乱流落到昆山巴城，为了谋生，他将宫廷音乐与昆山本地唱腔相结合，然后自扮水军到街头茶馆表演。（注：现今昆山绰墩山仍有黄幡绰墓和雕像）人说黄幡绰不仅是昆曲的始祖，也是整个戏曲的鼻祖。明代中叶，昆山腔又由江西客居太仓的民间艺人魏良辅优化改良成为流传至今的昆曲。魏良辅在漫长艰辛的改良过程中得到了河北艺人张野塘的鼎力相助。张野塘将北曲中的伴奏乐器引用到昆曲中来、并配以箫、笛、琵琶等乐器，使其唱腔更加委婉细腻，这种委婉细腻的新唱腔被后人称为“水磨腔”。水磨腔昆曲华丽婉转、念白儒雅、表演细腻、舞蹈飘逸。广受民众喜爱。

而将昆曲搬上大舞台的则是剧作家梁振鱼的《浣纱记》、李开先的《宝剑记》、高濂的《玉簪记》和无名氏的《鸣凤记》等作品，明万历年间剧作家汤显祖的《牡丹亭》则将昆曲推向了顶峰。与此同时，昆曲突破地域局限流传到北京、四川、贵州、海南、广东等地，成为传奇故事剧本的标准唱腔。至清初，剧作家洪升的《长生殿》、孔尚任的《桃花扇》及李渔的《风筝误》等大批优秀昆曲作品问世，将该剧种的优美“水磨腔”发挥得淋漓尽致。

昆曲的行当特点除“生、旦、净、末、丑、外、贴”七行基础外，又增设了“小生、小外、小净、小旦、小丑”共十二行，俗称“江湖十二角色”，随之又细分为“二十小行”并称之为“二十个家门”。比如“生”这个行当中就有“官生、巾生、鞋皮生和雉尾生”之分。《长生殿》中的唐明皇，《太白醉酒》中的李白就由大官生扮演，而《荆钗记》中的王十朋，《金雀记》中的潘岳则由小官生扮演。大官生洒脱气派，小官生清逸潇洒。而“巾生”则是那些未曾获得功名的书生，如《牡丹亭》里的柳梦梅，《南西厢》里的张珙，《红楼梦》里的贾宝玉等等。巾生注重书卷气，舞台上多使用折扇，如“泥金扇”、“书画扇”等。巾生的招牌戏为“风花雪月、琴棋书画”，风花雪月指《风筝记》《占花魁》《一捧雪》和《拜月亭》四部传奇，琴棋书画则指《玉簪记.琴挑》《南西厢.跳墙看棋》《西楼记.拆书》和《牡丹亭.拾画叫画》四部折子戏。

昆曲的音乐为联曲体结构，简称“曲牌体”，常用的曲牌大约多种，曲牌的来源不仅有歌舞音乐，还有唐宋时代的大曲、词调、诸宫调等。曲牌是昆曲中最基本的演唱单位，其音乐结构与文学结构是一致的。由于曲牌来源于词，因此在文学创作上是长短句式，写剧本就是填词。一个曲牌多少字、多少句，包括每个字的平仄都有严格规定，不可任意发挥和更改。昆曲艺术主要名家有魏良辅、汤显祖、沈自晋、俞振飞、周传瑛、张娴等，汤显祖的《牡丹亭》《邯郸记》《南柯记》和《紫钗记》合称为“玉苕堂”四梦，在戏曲史上与关汉卿、王实甫齐名。其《牡丹亭》又被誉为东方的莎士比亚。年3月18日，昆曲入选了世界教科文组织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其入选理由则是，昆曲被称为“百戏之祖、百戏之师”。诸如晋剧、湘剧、川剧、桂剧、越剧及粤剧、滇剧、闽剧等均受过昆曲的影响。因而，昆曲既是古老的活化石，同时也是濒临灭绝的剧种。令人欣慰的是，年11月，北方昆剧团、湖南昆剧团、上海昆剧团、江苏省演艺集团、永嘉昆剧团和中国艺术研究院等单位获得了国家非遗保护之列。总算不负当年玉山草堂这块孕育昆曲的风水宝地、不负一代又一代努力创新的昆曲传人，让流传千年的昆曲艺术继续流传下去。

公元年，朱元璋攻打割据浙西多年的吴王张士诚，战火毁灭了玉山园林，顾瑛举家避居嘉兴合溪，后又被强制迁至编管地临濠（今安徽凤阳），父子俩如囚徒一般与众多劳工一起在朱元璋军队的监管下做苦力，年终因积劳成疾死于临濠，葬于昆山绰墩山墓地。一代风流雅士就这样殒命于改朝换代的野蛮战争中。

如今若再赴昆曲故乡探源，当年顾瑛筑建的30多处亭台楼阁、包括玉山草堂、寿宁庵、广灵庵、金粟庵等早已灰飞烟灭，唯有寿宁庵门前他亲手栽种的那棵银杏树仍苍劲挺拔、器宇轩昂，尽管见证了腥风血雨、历劫了沧海桑田。至于界溪，千百年来依旧流水潺潺，从阳澄湖穿越国道缓缓注入吴淞江。不过，相传巴城企业家沈岗，已斥巨资重建了玉山草堂，并与社科院文学研究所联合出版了《玉山雅集》诗文集共6种，成为有史以来最齐全的文本。故此，顾瑛若泉下有知，应该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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