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烧伤超人阿宝(ID:shaoshangchaoren)

小时候,爸爸妈妈一直担心我有一天会被饿死,因为我生在农村,却天生就种不了地。

我们家是几代贫农出身,爷爷小时候双目失明,奶奶去世的很早。爸爸妈妈很早就撑起了整个家庭。

家里好不容易盖起来的新房,爸爸让给二叔结了婚;到三叔结婚的时候,家里实在盖不起房子了,爸爸妈妈就把老宅让给三叔结婚,自己则到亲戚家借住。

这一借,就是好几年,我和两个姐姐,生在三个不同的地方。直到我出生前,爸爸妈妈才终于攒够钱给自己盖了房子,我们才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我的童年,让父母操碎了心。我自幼体弱多病,好几次差点夭折,感谢党和政府,感谢现代医疗技术,让我终于长大成人。

身体弱一些也就算了,我还对很多东西过敏。

我对鸡鸭鱼肉鸡蛋牛奶鲍鱼海鲜统统不过敏,我过敏的东西,恰恰是农村里最常见的东西:玉米叶,玉米须,小麦芒,小麦叶,诸如此类。

每年农忙的时候,全家人都累死累活的干农活,我却得小心翼翼的躲着走,一不小心碰一下玉米须之类的东西,浑身就会起一堆大红疙瘩,痒的死去活来,抓的鲜血淋漓。

父母给我想尽了各种办法,什么偏方秘方都试过了,连十里八乡巫婆神汉的符咒都试过了,统统没用。

那时候,我爸妈简直愁坏了:农村孩子种不了地,将来他可咋活啊?

每次妈妈愁眉苦脸为这事儿抹眼泪的时候,爸爸就安慰她: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家巧儿,备不齐这孩子能考上大学呢。

那时候在爸爸眼里,我就是只瞎了眼的家巧儿。

他说我备不齐能考上大学,在那个年代,就和现在说这孩子备不齐会中一个亿的彩票差不多一个意思。

事实上,和我一起上学读书的那一拨农村同学里,我是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

在80年代,考大学是件很难很难的事情,对优质教育资源极度匮乏的农村孩子来说,那更是难上加难。

我们在文学作品中,经常读到贫困农村小学的老师如何兢兢业业,如何甘于奉献,如何甘为人梯。

现实和文学,其实有非常大的差异。

我们小学的老师,基本都是民办教师,他们没有正式的国家编制,仍然属于农民。他们一边在农村种地,一边给孩子上课,薪资待遇非常微薄。

至于学历,基本都是中学毕业,有的甚至是初中毕业。

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我就经常在课堂上站起来,公开纠正老师的教学错误。作为课代表,我还得时不时的在老师忘了上课的时候,去办公室提醒老师来上课,有时候甚至需要把老师从睡梦中唤醒。

农忙的时候,有的老师还会直接拉着全班孩子,到自家地里给自己干活。

尽管如此,小学的回忆总体而言还是很愉快的,因为几乎所有的老师都很喜欢我。

喜欢我的原因很简单:我学习好。

我们那时候考试,根本没有试卷,都是老师拿铅笔在黑板上出题,我们在下面作答。每次考试,老师在黑板上把题目出完,我也就差不多交卷了。

读小学的时候,我的身体很瘦弱,但在校园暴力根本不算个事儿的农村小学里,几乎没有人敢欺负我。

有一次,一个高年级的孩子欺负了我,我们班主任知道之后,怒气冲冲的冲到对方班里,不管正在上课的老师,把对方揪出来拳打脚踢狠揍了一顿。对方老师了解了情况之后,又上去抽了自己学生几个嘴巴。

小学毕业后,我考上了镇重点中学的重点班,在那里,我第一次接触了一个群体:复读生。

那时候,很多孩子在初三毕业中考铩羽之后会选择复读,其中有一些选择从初一开始复读,把整个初中再从头到尾读一遍。

我们那个所谓的重点班,只有三分之一的孩子是小学升上来的,还有三分之一是复读的,另外三分之一,则是各种关系户想方设法塞进来的。

那些复读学生,成绩都很好。事实上,正因为成绩很好,家里才不惜代价的让他们复读。

这些复读生,给我们这些新人造成的压力,是非常大的。当一个班里有一小半学生是复读生的时候,老师讲课的节奏和测试的难度,对我们这些应届生来讲难免就偏难一些。

初一初二学习新知识的时候,在这些复读生的压力之下,我们这些应届生的成绩并不算出类拔萃。但是,到了初三总复习开始之后,复读生的领先优势,就很快荡然无存了。

初中毕业,我考上了县重点高中。

这时候,在人生道路的选择上,父母和我第一次产生了重大分歧。

父母想让我放弃读高中,和大姐一样去考中专,从此离开农村,安安稳稳找一份工作。

而我坚持要上高中,考大学。

一直对我宠爱有加的父母,表现出来前所未有的强势和固执;一向乖巧听话的我,则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反抗。

经过激烈而漫长的对抗,这场父子间的战争,最终以父亲的妥协而告终。

父亲叹着气对我说:路是你自己选的,将来你千万别后悔。

三十多年后,当我回首这段往事的时候,我不得不承认:父亲当年的决定,才是正确的。

让我重新选择一次的话,我大概会遵从父亲的决定。

如果让我站在父亲当时的位置给自己孩子做选择的话,我大概会做和他同样的选择。

当时的我,心高气傲,初生牛犊不怕虎。

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高考的独木桥有多么狭窄,根本不知道高中的竞争会有多么残酷。

我所就读的那所县重点中学,集结了全县最好的学生。

有资格进入这个学校的,无不是各乡镇重点中学最优秀的孩子。

我们那一届,有四个应届班,和三个复读班,每个班大概七十个学生。

在我进入高中的时候,这个学校每年能考上本科的人,从来没有超过二十个。多的时候十几个,少的时候甚至是个位数。

专科加高中中专的考取人数,与本科数量差不多。

如果让我再重新选择一次,我真不敢确定自己有勇气做出同样的选择。

到了高中我才知道:我其实一点都不够聪明。

因为,我身边的孩子,在初中阶段全都和我一样,是各乡镇重点中学最聪明最优秀的孩子。

不仅聪明,他们的勤奋刻苦程度,也令人望尘莫及。

我的高中同学,大部分都是农村来的,他们家庭所在的村子大都离学校很远,动辄几十里地,所以他们很多人只能住校。

学校的住宿生活条件之差,是现在的孩子难以想象的。几十个孩子挤在一个大房子里,还得分上下铺。

他们每月回家一次,用自行车运来一麻袋的煎饼和一大罐子的咸菜,这就是一个月的口粮。

家庭条件好的孩子会有一些零花钱,偶尔改善一下生活。大部分家庭困难的孩子,一个月就靠啃煎饼就咸菜过日子。

相比而言,我条件好一些,因为学校离我家比较近,可以在家里吃饭。每天晚上,我上完晚自习后,在没有路灯的情况下,摸黑骑车经过两个村庄,一个小树林,两个陡坡,再加一条小河,回家休息。

第二天一早,再骑车经过同样的路线,去学校上晨读。

上高一那年,我不到十四岁。我的同学,大都十五六岁的样子。

我本以为自己足够勤奋足够聪明,等我进了重点高中我才知道,有那么多人比我还勤奋比我还聪明。

那些每天吃煎饼就咸菜住大通铺的同学,学习起来就像一台台疯狂运作丝毫不知疲倦的人形机器一般。有的同学凌晨两三点不睡,有的同学凌晨三四点起床。熬夜学习的同学和早起学习的同学,经常能碰到一块去。

而我,在这些聪明勤奋刻苦到极致的同学中间,是那么的平庸。

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是他们比我还努力;我已经很勤奋了,但是他们比我更勤奋。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那些已经比你聪明的人,比你还勤奋,比你还努力。

读到高二上学期的时候,我已经几乎要绝望了。

那时候,即使不考虑复读生,我的成绩在学校应届三个理科班二百多人中,也仅仅是第60名开外。

爸爸当年的担忧,完完全全变成了现实。我这个名次,在当时看起来根本没有任何考上大学的希望。

更可怕的是,我已经确定这就是我所能达到的极限了。

我已经竭尽全力的努力,我已经竭尽全力的勤奋,但是,数理化试卷上的那几道决定最终名次的拔高题,我就是做不出来。

对照答案的时候,答案的每一步我都能看懂。但是,在我的脑子里,就是死活不能把这些步骤拼成一个整体,就是无法真正理解和消化这些难题的解题思路。同类的题目稍微换个样子摆在我跟前,我还是做不出来。

我几乎绝望的意识到:这些难题,超出了我智力和能力之所及。我和那些前几名的同学之间,横跨着一个智力和天赋的天堑。而且,我看不到凭借自己的努力能克服这个天堑的希望。

高二期中考试结束以后,我父母到学校拜访了我们班主任。在问到我前景的时候,班主任老师很委婉的说:

好好努力,超水平发挥的话,说不定能考上中专。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能感受到父母的焦虑和不安,背着我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想着如何给我攒钱,在为我的将来做谋划。

在我面前,他们装作一若无其事的样子,怕我有压力。

在他们跟前,我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怕他们知道我有压力。

高二上学期期末成绩出来之后,我对高考已经彻底绝望了。

那天晚自习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坐在操场的一个角落里,偷偷的抹眼泪。

用一句现在流行的话说,我当时差不多想要从此“躺平”了。

但最终,在上课铃响起的时候,我还是擦干眼泪,再次走进了教室。

那一刻,我下定了决心:我要努力到最后一刻。

哪怕结局已经注定,我也要努力到最后一刻。不然,我何以面对父亲的白发,何以面对母亲的眼泪,何以面对自己的抉择。

如果注定要输,那就做个悲剧的英雄吧,而不是一个可耻的逃兵。

不会的题目,我一道一道去啃。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的研究,一点点的理解,实在理解不了,就硬记下来。

别人一晚上能做一套卷子,而我有时候一晚上都在研究同一道题目。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个学期。

高二下学期的一个晚上,我辅导书上看到一道物理题目,我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在平衡杠杆上物体相撞的题目,在各种解题方法中,有一个方法超级简单:将其视为一个整体,则系统未受外力,重心不会改变。

这个题目并不难,我会做。这个答案,我之前看到过,原理也知道。然而我脑子里,就是无法把几个不同的物体,真正抽象成一个整体。

然而,那天晚上,非常神奇的,在示意图上几个物体中间的空白中,我似乎看到了一个虚幻的点,那是这个系统的重心。

突然之间,我的脑子里如同被闪电劈过,之前那些我竭尽全力都无法拼在一起的知识碎片,突然在刹那间自行拼接成了一个整体。

我感觉浑身燥热,于是站起身来,走到操场上,让冷风吹在脸上,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的脑子,如同喷发的火山,如同沸腾的岩浆。

挡在我面前的那堵难以逾越的高墙,轰然坍塌。

等我回到教室,再一次打开数理化参考书的时候,我发现一扇大门已经为我悄然打开。那背后的景色,是如此的美丽动人。

那一刻,梵乐响起,优昙花开,我顿悟了。

昨夜江边春水生,蒙冲巨舰一毛轻。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

苦心人,天不负。

从年级前一百名到年级前十名,我名次的上升几乎没有过渡期。

到高考前的时候,班主任对我的评价,已经由“超水平发挥有希望考个中专”,变成了“正常发挥应该能考上本科”。

我们高考的时候,考试时间是每年7月份的7、8、9号三天。

当班里后面黑板上的倒计时结束,我们终于走上高考考场。

高考的地方,离我们学校有几十里地,学校包了公交车带我们到考试地点,提前入住考场附近的旅馆,准备考试。

安排床位的时候,几个成绩最好的尖子生,安排在僻静的小院里。成绩最差的那些,则睡在紧靠马路吵闹不已的房间。

没有任何人觉得这种安排有什么不对。

考前,带队老师下了一个死命令:考试结束绝对不许对答案。

很快我们就明白了老师这么做的原因。

数学考完之后,一个同学忍不住和别人对答案。正好被我听到了,我就顺口说了一句:那两个根有一个是虚根,得舍弃,你给忘了。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令我内疚的事情之一。

那个题目,其实分值不高。但我这位同学当时脸色煞白,呆若木鸡。

过了一会,我看到,他蹲在门口嚎啕大哭。

这位同学成绩本来和我不相上下,最终成绩,他比我整整低了40多分。

几乎每一门功课考完,都会有同学崩溃失控。有好几个平时成绩很好的同学,最终倒在了高考这最后一关。

高考的那三天,我几乎都没有睡着。

我谈不上自己当时是什么状态。

我睡不着,但似乎并不紧张。晚上躺在床上,我安静的闭着眼睛,把明天要考科目的知识,从脑子里一遍遍的过。

整整三天时间,我几乎没睡觉,但我一点不困,一点不累,相反,我精力始终无比旺盛,精神始终极度集中,我思路始终无比清晰,而且冷静到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种状态,很神奇,无法描述。

高考,是我高中三年,发挥最好的一次考试。

但是,考完最后一场走出考场的一刹那,我突然觉得自己站都站不住了,觉得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已经彻底耗干抽空了。

我已经,竭尽全力。

那一年,我的成绩是全校第二名,这是我高中三年最高的名次。老师可惜我的志愿报低了,但我已经根本顾不上遗憾了。

出成绩和分数线的那天,爸爸喝醉了。

老天爷,终于没饿死他家这只瞎眼的家巧儿。

那一年,我们学校的本科录取人数史无前例的超过了20人,我们校长兴高采烈的在学校门口放鞭炮庆祝。

此外,我高考那两年,全国高校开始扩招,很多本来没有机会读大学的同学,包括那名心态崩溃发挥失常的同学,最终以专科委培等方式,进入了大学校园。

不久后,我带着简陋的行李,来到泰山医学院的门前,开始了自己的大学生活。

那一年,我不满17岁。

也许,在很多人眼中,我的母校不够好。比不上北大清华,比不上和。

但是,对于我这样一个资质平庸的农村孩子而言,这已经足够好了。

而我的人生,也从这里再次出发。

此后,东瀛留学,北大读研,京城行医,直到今天,成为全国最顶级科室的专家级医生。

我资质平庸,但我始终在努力。

-End-

“今晚时间”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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