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回国,看到国内到处都装有很多监控摄像头,妻子对我说,你那时候怎么没想到过做这一行呢?

 妻子说的“那时候”,是二十多年前的年,也就是香港返回中国的那一年,我成功地摄取了一起入室盗窃案盗窃过程。而且还是两次。

 要说这事在现在,那是稀松平常。这种视频,就是放在抖音、快手里,估计也没多少点击量。

 但在那个年代,一般老百姓恐怕连监控这个概念还没有,家用摄像机在日本也是刚出现几年,当然是模拟的。

 记得那年,我拿着一台家用摄像机回家,让周围的人稀罕得怎么似的,连在县广播电视局的亲戚都说头一次见到。那可是我花了近一个月的工资买的。要知道,那时候在日本,要花一个人一个月工资买的家用电器没有几样。家用电脑市场上有没有,我不记得了,好像是有,不是有Windows95?但我买电脑是在两、三年之后了。保存图片还是磁盘,容量少得可怜,几张照片就满了,更别说影像了。

 那时候录像带叫VHS,像一块薄砖头,一般录二个小时,而摄像机用8mm的小带子,是索尼开发的。当时索尼雄心勃勃,要将8mm带子取代VHS录像带,开发了一系列产品,那知没多久,数码就出现了,那些产品,昙花一现。我那时候就是用家用摄像机和使用VHS带子的录像机组合,将入室盗窃全过程摄录下来,让日本警方快速破获一起连环盗窃案。日本警方破案细致是细致,速度是很慢的。跟中国比,应该说是相当慢。

要说,盗窃案并不稀奇,毕竟治安再好的地方,也时有此类案件发生。但把作案过程影像化,在当时就很稀奇了。报纸报道了,电视也播了。如果让国内某些媒体写手来写,肯定会把这写成是轰动日本事件。我在日本,常常是从国内新闻电视里,才知道某事或某个商品,轰动了日本全国。

 其实,日本这个国家静若止水,如果你对日本不感冒,也可以说是死气沉沉。少有激情,更别说燃烧了,很难被轰动。我住的那个小城市,出门只能听到汽车跑的声音,几乎很难听到人声。

 日本人也都波澜不惊。就是那年那么大的地震,也就是加油站或市里配水处多了几排安安静静的长队。当然,日本人也有表情夸张的时候,比如,你送点中国带来的吃的东西给他,尤其是她,第二天她见到你,一定会表情夸张地说:呀、太好吃了!

 不过你别当真。医院来了几个中国研修生后,就经常会收到别的日本同事送来的未开封的中国礼物食品。

 虽说日本很难轰动,但案破后,马上报纸就报道了。接下来几天,除了NHK电视台(相当于中国的CCTV,但是是民营)外,几乎所有的电视台,都找上我家来要求釆访,其实就是想要录像带。我们不想把事情搞大,就一一拒绝。

 那天晚上来了一辆大大的窗户很少很小的车子,两个面带真诚笑容的记者敲开我家,说是富士电视台的,想了解了解,接受不接受釆访没关系。

 他们进屋后就不出去了。尤其是让他们看了录像带后,接下来几小时,先软磨、再唠家常,再软泡,如此反复,中间夹着三次跪求。没错,是跪求,而且是五体投地式的跪求。(不知怎的,在日本这种跪求并不会让人觉得有失尊严)。

 我们这些从小就受社会主义教育的人,那见过这么个阵式?尽管知道日本电视台都是民营的,下意识里,还是认为电视台都是代表国家的。又考虑到天时已晚,他们还要几个小时车程回东京呢。提了一些要求后,就松了口。这一松口,就象下了一道命令,从车里哗哗地下来五、六个人,扛着摄像机什么的。

 第二天一大早,电视就播放了,是不是黄金时段我不知道,反正当天周围的人都知道了。

 想想,如果,从那时起,我就顺着这条思路,潜心开发监控,兴许现在已经是个大老板了呢。但这毕竟只是如果,现在,闲来无事,把当时写的东西整理出来,主要自我欣赏,顺便给有兴趣、有闲工夫的人看。不仅仅是摄了像,过程有点曲折,有点精彩,不信你读读。

 好了,啰里啰唆,下面是正文。

           一

 家里被盗了!

 那是香港回归中国的第二天。头一天,为了能尽情地收看中英香港交接的实况,我特意请了一天假,ー直看到早晨三点多钟。虽已来日五年多了,但毕竟在国内长大,对香港回归还是感到兴奋和激动。晚上早早睡了,第二天早晨精神抖擞地去公司上班,下午,就被妻子一个家里进贼了!

 家里进贼了?我骑着摩托车在回家的路上还不完全相信。

 我家在东京圈边的一个小城市。城市虽小,但历史悠久,民风淳朴。来日几年,我深为这个地方治安之好所感动。初到这里时,休日都是骑自行车购物,前筐后架,挂满物品。去另一家商场,物品连同自行车都放在店外,从未有过丢失。

 住的小区,是两幢五层楼房组成,住的都是上班族。平时小区内安安静静,白天只见一些家庭主妇领着孩子在院内玩,邻里们尽管很少来往,但碰面了都会很友好地打声招呼。几年中,偷盗之类的事,别说发生,连听说都没有。住在一楼的我家常常夜不闭户,白天临时出去一会儿,不锁门也是常有的事。

 而我来日之前居住的东北那个城市里,家家双门三锁。住一楼的,更是把家弄得像座监狱,森严壁垒。尽管这样,还不断地听说同事、朋友,或朋友的朋友的家被盗。所幸我在那里呆了近十年,家里还未进过不速之客。

 来日五年,我几乎忘了"贼"这个词了,现在让妻子的一个电话给唤起来了。

 我加大油门,急匆匆地奔回小区大院。现在己经到了炎热的季节,院子里的草坪绿油油的,有几个小孩正在荡秋千、打滑梯,和平常没有两样。

 家门口附近,对门主妇正和其他几个家庭主妇在唠着什么,见我回来,立即停止唠嗑,用带点异样的眼光瞅着我。我顾不上和她们打招呼,径直奔进屋里。

 首先发现家里异样的是女儿。

 最近风行一种叫电子鸡的玩具。就是模拟真实养鸡,每天到时候给它喂食喂水,然后它就长大、生蛋。喂得好,就长得快。小学四年级的女儿早几个月就闹着要,无奈跑遍了附近的玩具店,都断货。

 上个月,附近有座大型商场开张,为了吸引顾客,搞中奖抽买,凡来的顾客,都给一张带号码的劵,填上名字、住所和电话就可参加抽选。女儿高兴坏了,缠着我,把自己家人都填上还不算,还动员姥爷、姥姥和小姨等亲戚都去填了。最后多弄一张券,把妻子正怀着,还未出世的妹妹(那时已经知道是妹妹)也匆匆起了个名字填上。

 一周后中选号码公布,竟然中上两只。考虑到来之不易,我把中上的两只都给女儿买下来了。女儿一个自己养,另一个和同学换了一个类似的电子小猫养。无奈学校不让带它们上学,这小鸡小猫白天的饲养任务便交给了妻子。

 打这以后,女儿下午一放学,总是先查看她的小鸡小猫:饿了吗?长大了吗?

 今天下午回家,小猫在,小鸡却不见了。等妈妈一回家就嚷嚷,我的小鸡呢?

 妻子记得中午喂完食后,和往常一样一起放在孩子的学习桌上,怎么会不见了呢?又不是真的小鸡!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就开始感到奇怪。

 你进屋时,房门锁了吗?妻子问女儿。没呢,我还以为妈妈在家呢。妻子清楚地记得中午出门时上锁了,听到女儿的回答,脑子一闪:是不是家里进来人了?便立即想起放在电视柜里的小铁合子。

 那个合子其实就是个空饼干合,里面装着家里的银行卡、信用卡、医疗保险证等。每月的生活费也放在这里,取用方便。

 那里应该有二万日元,是上月剩余的生活费。妻子打开合子一看,二万日元没了。

 完了,家里进贼了。

 妻子这么一想,就有点慌了。这怎么办?二万日元是小事,关键是这些卡丢没丢。这些卡都是我办的,妻子平常并不关心,也很少使用。

 因此,妻子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快看看你那些卡片丢没丢!

 我先问了一下情况。妻子说盗贼可能是从窗户进来的,因为窗户没有锁上。窗户是铝合金落地窗,外面是阳台,跟门没有两样。有时女儿忘带钥匙,就翻过阳台从窗户进屋。

 报警了吗?我接着问。当听说还没有时,便有点火了,还愣着干吗?报警!

 是还是?妻子问。我也搞不清楚,正忙着查看那些卡呢,便说,先打!

 我查了一遍,五张卡,三张在,一张银行卡和一张信用卡没了。健康保险证也不见了。那张银行卡,是家里的主卡,我的工资和家里水电煤气等杂费,都在这个帐户进出。

 我看看表,已经六点过了。银行取款机不是24小时开,这个时候也应该关门了。钱要取也就取走了,没取也就不能取了。就拿起电话,先打给信用卡公司报失。

 正在那工夫,警察来了。

           二

 警察来了二个人,一位着警服,年纪比较大,有五十多岁样子。另一位着便服,很年轻,脸有棱有角,显得很干练。这时,妻子的母亲也闻讯赶来。老人来了,我们的心稍安了一些。

 警察倒不显得着急,也许这种事他们见多了。他们简单地问了一下情况,就分了工:年轻的去阳台勘察,年纪大的继续向我们询问。他首先查明我们的身份:姓名、年纪、家庭成员等等。

 我找出驾驶证,正要递给警察,顺便暼了一眼车证的右上角,脑袋立即嗡地一声:那里清楚地印着四个数字一一我的生日一一也就是被盗银行卡的密码。

 快!给银行打电话!我急急地对岳母说。在这之前,我主要担心盗贼盗用信用卡购物。因为那只要模仿一下我的签名就行,而日本店员一般很少拿卡对照顾客的签名,那样有可能引起顾客的反感。而银行卡是有密码的,按错三次,卡就废了。而现在,我真切地感到问题严重了。

 我岳母是战后残留中国的日本人,他们先来后,又将我们接了过来。为了公司开工资方便,我们一到日本,岳母就代我们去银行开了个帐户,密码顺便就用了我的生年月日。

 我们来日前,国内还没开始使用银行卡,也就没有密码的概念,怎么好记怎么来。公历年有四位数,而日本的皇历年只有两位,加上我的出生月和出生日,正好四位数。我就是从这个密码记住日本皇历,以此为基准来进行公历和皇历换算的。后来,我也看到关于不要用生日、家里电话做密码的宣传广告,但没在意。

 我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许多证件上,都清清楚楚地印着这个密码。

 这边岳母忙着找电话号码给银行打电话,那边妻子从外面领进两个年轻的主妇。一个是对门的主妇,胖胖的,叫野松。另一个我不太熟悉,瘦小个,腭骨很高,皮肤也较黑,有点像中国广东广西那边的人。我注意到,这人似乎有点兴奋,眼睛很灵动,一进屋,就直瞅着电视,而那时电视机却是关着的。

 原来,刚才妻子正向小区管理员报告家里被盗一事,她主动过来说,下午看到我家有个男人,并说我的邻居主妇也看见了。就这样,妻子就请她们两人来向警察介绍情况。我这才知道她叫若田,并且有一个八十年代的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日本女孩的名字一一真由美,住在隔壁门洞五楼。

 事情是这样的:下午,真由美找野松聊天。真由美在阳台外,野松站在自家阳台上,也就是我家隔壁。两个人正聊着,突然,真由美看到我家厨房窗帘撩开了,一个男人透过帘缝向外张望。啊,他家男主人今天休息呢!真由美低声对野松说。是吗?野松答道,是不是我们说话声大了,影响他休息呢。于是,两人中止了聊天。

 叙述主要是真由美进行的。她似乎很兴奋,语速也很快。要是平时,我也许不能完全听懂她的话,但现在也许是精神高度集中,日语听说都似乎增强了许多。

 后来,真由美又?充说,我们去了楼前,发现他(指我)的摩托车不在停车场,我们就觉得有点奇怪。

 我注意到,真由美一直强调是我们。

 呀!还记得住我的摩托车,真是一个有心人!我有些感动。

 那个男人长得什么模样?象不象外人?警察问。

 在日本,"外人"汜指外国人,但更多的时候是特指长相与日本人有很大差异的外国人,如伊朗人、黑人等。我不明白警察为什么这么问,也许是因为我们原本也是外国人,也许是因为最近有关外国人犯罪的报道增多?

 不像!真由美暼了我一眼,正好与我的视线碰个正着。个儿跟他差不多,戴着太阳镜,屋里暗,模样看不太清。

 是什么时间?警察一边问,一边记录着。

 嗯。真由美一下子卡了壳,努力地回忆着。

 这时,旁边的野松说话了,是四点到四点半之间,你不是刚从幼儿园把小孩接回来吗?

 正说着,外面摇摇晃晃地进来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嘴里喊着妈妈。这小女孩我经常见到,长得可爱极了,很像一个有名动画片的小主角,女儿非常喜欢她,经常逗她玩。我这才知道,真由美是这个小女孩的妈妈。

 平时,小区的人彼此之间很少来往,我在这里住了五年,对面那家主妇老见到,但男主人的模样还没记住。而现在,这两个家庭主妇主动出来提供情况,让我们夫妇很是感动。

 这边,岳母已打通了银行的电话。那边告诉我们,这个帐户现有一百多万日元,最近好像一次性取出过五十万,不是在本行取的,是在外県银行提款的。现在已经下班,详细情况明天七点以后才能知道。

 我脑子里飞快转动:今天是月初,上月的工资应该进帐。这个帐户应该有二百多万日元,另外,自己也从来没有一次性提款五十万。

 完了!损失大了!

 年纪大的警察听了,似乎不己为然:盗贼作案的目的就是为了钱。用卡在取款机一天可以取出二百万日元,他们会不知道?不会还给你剩下这么多钱。那有这么好心的贼?别着急,等明天上银行弄清楚再说,别是自己搞错了。

 年轻警察在阳台大概没发现什么异常,他再次问妻子,你离家时真的锁门了吗?锁了!妻子肯定地说,但女儿回来时,说门开着呢。快请你女儿过来问问。警察说。我这才注意到女儿不在屋里。她怕警察,上外头玩去了。岳母说。

 真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想。

 警察在屋内取了一些指纹,又查看了衣柜等,竟然没发现一丝被翻弄的痕迹。最后取下我们的指纹,在被害报告书上签字、盖章。调查完了。

 今天真是一个黑色的日子。我想。瞥了一眼挂历:七月二号,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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